菲利普
我真希望自己不知道奥利弗是我的哥哥。应该说是异母哥哥。我无法想象他怎能对一个女人下那样的毒手,何况那还是他的妻子。我十分震惊。我检视自己的内心,为之进行了祈祷。我知道自己应该重新试着联系他,但我真的没有准备好,至少现在还没有。所幸的是,目前还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最好是永远没人知道。如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许他的人生会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我的家庭相当传统。经济方面,我们家很富裕,生活节俭,却不至于太过清苦。唯一能看出我们经济状况的是家里的车,一直都是梅赛德斯。我们住在一栋普通面积的房子里,位于一个体面的郊外社区,之所以选在那里,我想是为了便于我上学。我从小作为独生子长大,父母都十分溺爱我。因为从未感受过拥有兄弟姐妹的生活,所以也并不觉得想念。等我长大些,看到其他家庭的情况之后,反而很庆幸自己能独占父母的关爱,不用跟任何人分享。我的父母婚姻很幸福,两人很少发生争执,不过他们的生活像是在两条不同的轨道上。我的父母都是教徒,父亲或许还比母亲更加虔诚。母亲心肠很软,总让做错事的我逃脱责罚,当我的某些行为可能遭到父亲反对的时候,她也会站出来保护我。父亲的角色则更为复杂些。他会很严格,但我觉得他的做法是合理的。母亲比父亲更爱交际些,也喜欢听音乐会、观看戏剧表演或参加其他的一些社交活动。父亲时常待在家,读读书或是看看电视上的野生动物节目。他不太喜欢社交活动。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曾经组织过两次聚会,每一次他都浑身上下散发着局促不安的感觉。他很少喝酒,也会避开那些喝醉的人。我对他钦佩有加,虽然我很爱我的母亲,但却更倾向于他那种生活方式。
我从小就是个稳重的孩子,不爱说话,但喜欢沉思,一贯顺从。我父母总爱夸耀我从不给他们“惹麻烦”。我比一般的学生略微优秀一些,不算非常擅长运动,但总会竭尽全力去尝试。我很容易交到朋友,也经常被选为班长。母亲平时都待在家,父亲每天会出门工作,他是大主教宫的高级会计师。我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曾是一位牧师。有个前任牧师父亲倒并不是件少见的事。从前很多人都会出于为家族增添荣耀的目的加入教会,但后来才意识到那并不适合他们。我母亲是他所服务的主教的侄女。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对母亲的爱慕才离开了教会,但我们在家从未谈起过类似的话题。他的行事方式始终都像个牧师一般,我经常会想他是否曾经后悔辞去神职。我长大些后曾经问过他一次,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总体来说,他算是个慈爱的父亲,但在我表现好的时候才更加明显。当我行为不端时则会遭到训斥,随后是漫长的沉默。很早我就学会了,如果想要获得原谅,我必须自己开口去请求原谅。
在学校我有些害怕奥利弗·瑞恩。我还很小的时候,比我高好几届的他已经是高中部的学生了,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但由于他的怪异举止,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学校的高中部和小学部共用一个礼堂和几块运动场,所以我时不时会遇到他,他盯着我看的样子让我不喜欢。我总感觉他好像准备跟我说话,可他没有,他从没跟我说过话,只是一直盯着我。对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来说,那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个子高大、强壮,但真正显眼的是他邋遢的样子。他的制服永远不合身:要么是裤子太短,要么就是透着破烂的毛衣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胳膊肘。我试着不去在意他,并想方设法避开他。我们有着相同的姓氏,但同姓的还有其他的人,所以我也并没多想。他是全日制寄宿生,而我是个走读生。
某个星期五的午餐时间,一位老师派我到高中部顶楼走廊上的实验室去给科学课老师捎个口信。经过一扇窗户时,我突然发现那里正好能看到我的家,于是我停下来看了一眼,可当我过了一会儿再次经过那个地方时,却遇到了奥利弗,他正站在同一扇窗户前,眼前举着一副望远镜。他全神贯注,根本没有留意到从旁边匆忙走过的我,可当我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更加肯定了自己本能的怀疑。那副望远镜瞄准的是我的家。他是在偷窥我家的房子。
那天放学回到家,我试图忘掉这件事,但受到惊吓的我一直心神不宁。晚餐时间,我们做完饭前祷告后,母亲正在布菜,我提起了这个话题。
“今天,学校有个高中部的男孩偷窥我们家。”
“我看你是看太多漫画书了吧。”父亲说道,他的眼睛锁定在那些寻常的教会文件上,几乎头也没抬。
“不是这样的。”我说,“他是在用望远镜看我们家。”
母亲似乎有了点兴趣。
“高中部的男孩吗?他多半只是在观察鸟类或是看飞机吧。”
“不是,”我坚持说,“他绝对是在看着这所房子。”
我父亲停下来抬起了头。
“你知道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吗?”
“奥利弗。奥利弗·瑞恩。”
餐桌上的气氛明显地为之一震。我刚才说了什么?母亲看了看父亲,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父亲咬着下嘴唇,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怎么回事啊?”我问道,“我们跟他是亲戚吗?”
母亲一言不发,站起来开始端走桌上的汤碗,可我们才刚开始吃饭。她钻进了厨房里,把锅碗调料什么的碰得叮当直响。
“他是你的远房堂兄,”父亲说,“我不想你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堂兄!在母亲这边我有两个表兄妹,但父亲这边却一个堂兄妹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呢?他有什么问题吗?他做了什么?他很坏吗?”
父亲突然发了火。之前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
“不要为这件事再对我继续追问。那个男孩出身不好。你太小还不明白,但他母亲就是个麻烦人物,所以我敢肯定,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不会再谈论他的事。你要离他远远的。”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喝给吓呆了,一下子哭了起来。父亲立刻后悔刚才大发脾气了。他用他的大手揉揉我的头发,拍拍我的脸。然后,他换了柔和些的语气说:“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了吧。”
我收住了眼泪,母亲也重新出现在房间里。话题很快转到了邻居家新养的狗上面,听到父亲说明年生日我或许可以得到一只小狗,我立刻高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