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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还没进村子,村里的男女老少就全都迎了出来,他们仿佛过节般手舞足蹈着,一群孩子跑在了前头。马帮头领一探身,索性抱起一个女孩儿让她坐在了马鞍上。一行人等在村民的簇拥下慢慢悠悠地向村寨中走去。向导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前后扯着衣袖,表情甚至有些羞怯。因为他本是这个村子的人,却和这里的村民穿着不一样的衣服。这里村民的装束更接近马帮的塔卡利族人。

多少年来,马帮维系了这个山村与外界的惟一联系。他们定期辗转于加德满都盆地的城市和北部山区之间,每隔一个月才会光顾这个偏僻的山村一次。除了支付少量的尼泊尔卢比,他们彼此之间还盛行物物交换,村民们会用动物毛皮和草药来交换必要的生活用品,甚至是书籍。

宋汉城和直子看着这一幕欢闹景象。眼前这些欢喜雀跃的面容让他们又好奇又觉得安心,这是三天来辛苦路程结束后的最好慰藉。

村子看起来非常整饬有序,通往村中大晒场的主道上铺着齐整的条石,两侧坡地上也砌有宽展的台阶,联通着四处散布着的座座屋舍。由于刚好坐落在俯瞰溪谷的南向山坡上,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恰好爬升到这个海拔高度,由此也带来了丰沛的雨水。此地的植被面貌与他们刚刚经过的安娜普纳西麓略显荒凉的山区迥然有别。

时不时地,美丽而无名的野花会从屋宅的矮墙、院落或窗台上探出头来,映衬着空阔明净的天空,显得如此生机盎然。他们仿佛已抵达世界的尽头,来到了一处世外之境。

马帮的商人们已在晒场上摆开了阵势。他们卸下辎重,将交易的货物整整齐齐地摊放在地面上,人却跑到了晒场中搭起的凉棚里。他们和村民彼此寒暄交谈着,一边喝着米酒,一边指点着地上的物什,犹如正在参加一场友好的露天聚会。

可生意就在这般无忧无虑的谈话中完成了。你会看见一个村民取来一件兽皮,爽快地交到马帮头领的手里,待他们再饮下一杯酒,交易就此完成。

这会儿,向导已找到了村长。晒场的另一头是一处可以俯瞰溪谷的平台,那里也搭着一个凉棚,向导将宋汉城和直子带到了那里。棚子里铺着张很大的尼泊尔产驼色地毯,上面放着几个蒲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端坐其上,他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这两位陌生客。旁边,几个好客的村民已端来了盛放在银质托盘里的奶茶。

山风呼呼地吹着棚顶的遮布,老人的背后正是转往河谷下游的湾口,湍急的河水在日光下泛着金色的波光。

但见向导脱去了鞋子,谦恭地匍匐在地,向老人行了吻足礼。这情景似曾相识,是的,在宋巴迪长老所说的故事里,拉瓦纳的人们也遵从同样的古礼。老村长有些耳背,向导凑在他耳边说明了客人的来意。他们交谈了好一阵子。

“村长唤你过去,坐到他身边去。”向导对直子说道。

直子站起了身。当她走到老人身边时,不由自主地也匍匐在地,恭敬地学着向导的样子行了吻足礼。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放在了直子的头顶上。向导在一旁告诉宋汉城,摩顶礼是他们部族欢迎远方客人的最高礼节。虽然有些类似藏地佛教的手法,但并没有太多宗教意味,一切看着是如此地亲切自然。

待老人撤回手去,直子这才重又抬起头来。她与老人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竟然让人毫无陌生之感。在老人身旁坐定后,她仍然一阵恍惚,甚而产生了某种幻觉。她似乎曾到过此地。不,不是到过,她似乎曾经属于这里。她在村长身上看到了未曾见过的祖父的投影。

老人询问起他们一路的行程,直子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她和宋汉城来到加德满都过后的所见所闻。因为需要由向导从中转译,谈话比平时正常语速慢了不止半拍。但老人从容笃定的神情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他的举手投足都似乎蕴藏着你所期待的解答。

但村长一直没有提到大髻智长老——直子的祖父高木繁护,浑似忘了他们前来拜访的缘由,看来也没有立即安排客人们去山上古寺的意思。

日头已渐渐西斜,暮色开始笼罩着山村背阴的一面,附近的景物也模糊了起来。此时,晒场上的集市已经结束,塔卡利族马帮的众人已经走进特意为他们准备好的客房休息了。

“天色已晚,明天得到村长允许后,我们再上山不迟。”向导如是说。

和老村长暂时告别后,三人退出了凉棚。向导领着他们往他自己家走去。今晚,他们将在那里过夜。如果明天仍然得不到答复,他们只能继续再等上一天。不过,向导请他们放心,既然是毕莱博士的客人,老村长应该会首肯的,毕莱博士可是村长的忘年交。

向导的家坐落在村寨的最高坡。这是一栋村里很少见的楼房,分做上下两层,顶上还有个宽敞的露台。他的家人都住在一层,二层平时留作客房,布置得很整洁。走到露台上时,宋汉城他们竟然发现这里架着一台天文望远镜。

“你是个业余天文爱好者?”

向导又露出了羞怯的表情。不过,他的回答倒是很有道理:“这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好的观察地点吗?”

露台上放着几张帆布椅,天文望远镜和这些椅子大概是这个村子里惟一的现代设备了吧。他们三人就在露台上坐了下来。向导的家人已备下了丰盛的饭菜。

今晚天气不错,再过半小时,就看得到满天的繁星了。

饭毕,他们在露台上喝着茶,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古寺和大髻智长老。直子把自己祖父的事情约略讲述了一遍——他们为何会来到此处,他们为寻找什么而来,直子的祖父高木繁护先生当初是如何从柬埔寨丛林又辗转来到了这里。不过,到此时为止,她的所知都是通过别人的转述。

“大髻智长老和老村长可是我们村里最受人尊敬的人物。”向导说。

他也只是去寺里短期出家那阵才见过长老。关于长老当年来到村子里的情形,他还是从祖父辈那里听来的。

据说长老刚来到这个巴雷种姓世代为金匠的村子时,原先的寺庙早已破败不堪,空无一人。他一个人默默地在旧寺旁垒起了一个遮挡风雨的石屋,然后就去村中化缘。在进入尼泊尔山区前,长老在加德满都住了一年,学习了尼瓦尔语和尼国传统医术。村民们当时是很惊异,一个异国佛教僧侣竟然可以用他们的土语来交流,还会用土方医治病人。而且,他的教义说法与他们非常接近。村民们慢慢接纳了他,经常给他食物或衣物的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