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殊途同归(第5/7页)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很冒险。”方一凡说。
“自古华山路一条。”贵翼说,“拼了吧。”
方一凡心怀感激地点点头。
资历平一直静默着。
“谢谢贵军门。”方一凡说,“谢谢你,你做了这样的决定,我们对危难中施以援手的朋友,会铭记在心。”
“不仅仅是为了你们。”贵翼说。
“是为了贵婉?”
“你太小看我了,方小姐。”贵翼定定地看着方一凡。
仅仅寸息距离,方一凡感受到他内心天风海雨般的激荡。
“仅仅一天的工夫?”她说。
贵翼清清朗朗地答:“朝闻道夕死可矣。”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握手的时间很长。
这是漫长的一天。
也是红色交通站赋予新的历史生命的一天。
华灯初上,上海滩夜景斑斓,星光万点。贵闻珽站在豪华酒店的玻璃窗前,凝视着窗外,一种透着寂静的朦胧和安宁,点染着他的情绪。
贵闻珽略有困倦,有仆从进来告诉他,贵军门派了副官过来问安,并拿了些时令水果。贵闻珽从玻璃反射镜中,看到一个副官的影子走进来。
贵闻珽叫了声:“景轩。”
身后未曾应答,人却已经到了面前。
“父亲,是我。”贵翼轻声说。
贵闻珽迅速地转过脸来,灯下一看,吃了一惊,不觉怔视,来人真的是贵翼。
只见他穿一身徳式深绿色少校副官军装,外罩了一件青烟色的披袍,披袍上沾了些灰尘,眼见是乘黄包车而来。贵翼见到父亲,温情之气扑面,他清俊的双眸,挺拔的身姿,如清萌流泉,神采奕奕。
似这样轻车简从,换装而来,对于贵翼还是第一次。
贵闻珽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疼。
“你……你怎么穿了景轩的制服?”
“儿子此来,是不想惊动旁人。”
贵翼来得较为谨慎,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穿了林副官的衣服过来。
“父亲见谅,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贵翼低声浅笑,温雅问安。
贵闻珽满心疑云,却开起了玩笑:“翼儿,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贵翼含笑说:“父亲再猜。”
“那就一定是非常非常棘手的事。”
“父亲说得对。儿子这次夜访父亲,带来的不仅仅是坏消息,还有更坏的消息。”
父子俩盈盈笑语,谁也不轻易地进入主题,尽管满腹心事。一阵静寞,贵翼仍有些踌躇。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那是贵婉和资历平的一张合影。他说:“您看看这个。”
贵闻珽赶紧拿到灯下细看,照片里两个孩子血肉必现,亲切可感。贵闻珽惊讶中竟有些颤栗。
“这是妹妹和小弟资历平在巴黎拍的一张合影。”
贵翼说了“小弟”之后,贵闻珽不禁有些泪目,月下的清宁,花前的妩媚,不过如此。可是,这相片上的人,有一个已经不在了。“这孩子锐气难得,可惜我的婉儿……”他忍住了不说。
贵翼赶紧扶住父亲,让他坐下。自己贴着父亲并肩坐了。
“尘梦短促。”贵闻珽用手去抚摩照片上女儿的面颊。
“父亲节哀,不要难过了。”贵翼低声劝慰父亲,伸手去拿回照片,却被贵闻珽用力一带,不肯与他,贵翼原意是怕父亲睹照思人,这会儿,照片竟被父亲牢牢地拿住了,贵翼知道,这一拿一带,这照片定是拿不走了。
贵翼微微叹息。
很安静,父子间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你弟弟他在哪儿?”贵闻珽终于开口了。
“在我的官邸。其实,儿子此来,是有一件很难开口的事情,要对父亲说。”贵翼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了,没有时间再细火慢炖了。
“你说。”贵闻珽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
“我想请父亲协助我,抓住杀害妹妹的凶手,并帮助我和小弟渡过难关。”
贵闻珽的眼光一下锐利起来,说:“翼儿,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说!”
“我需要父亲和小弟公开对峙,打一场轰动上海滩的‘心意拳’。”
“心意拳?”贵闻珽诧异地看着贵翼,“我已经荒废很久了。”
“我知道,这件事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儿子也是想尽了办法,不到日暮途穷,也不敢出此下下之策……”
“既然是事先安排的比赛,不知谁胜谁负?”
贵闻珽竟然不先问原委,反而关心谁会赢这场比赛。其实,他是担心儿子彷徨无措,迅速转移话题。
贵翼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贵闻珽还挺失望的,紧接着,他捕捉到贵翼内疚的情绪,不禁唇边绽出一丝隐约的笑容,“你们是需要我受伤吗?”
“是‘假’的,是假受伤。”贵翼赶紧解释。
贵闻珽摆摆手,父子间心会神契,不必细讲。
“我只问一句话。”
“父亲请讲。”
“是为了贵婉吗?”
“是。”贵翼下了决心,“是为了贵婉,也是为了儿子,为了四万万同胞。还有一句话,请您相信我。”
贵闻珽点点头。
“明日之事,小资恐有诋毁之言,犯上之语。父亲您胸襟宽阔,请务必原谅儿子们。儿子也是箭在弦上,不得已而为之。”
贵闻珽眼光明亮,说:“我已是老残之躯,原以为无甚用处,若能就此帮到你们,也是一件令我振作的事情。”
贵翼感觉父亲这话里透着别样的凄凉心境,贵翼顿时竟恨起自己来。
“为父有生之年能与此儿比武对拳,也是一场父子奇遇。”贵闻珽反过来安慰贵翼,“这是为父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竟能成真,还不是获天之福。”
“父亲。”
父子间相见仅有一步之遥,而跨越这一步之遥,必须付出损伤名誉的代价。贵翼心中不忍也不安。
“其实,贵家那段公案,二十年前就被那些大报小报炒得沸沸扬扬,那只不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你爷爷的手段,实在不高明。但是,我那会儿年轻气盛,眼睛里不揉沙子,不容半点有玷清誉的事情。”贵闻珽看了一眼儿子,继续说,“抛妻弃子,始终是一个男人的污点,对于为父来说,也是一件不可掩饰的事实。她走后,也从未再来找我,或有怨声载道,她是一个奇女子,我配不上她一星半点。”
贵翼脸上略有不服气。
“近几年来,我也曾想起他母子,想象那孩子的模样性情。别人家孩子有个小灾小病,我也会替他担心,更不要说是自己的血脉,他流离在外,多多少少也是我们贵家的责任。”贵闻珽轻轻叹息,“我不肯追根究底,也是不愿意伤害家人。我一生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我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和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