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林致远 6.可怕的变故
四天后,是我妈的追悼会。
我爸在火葬场定了一个最小的厅,请了我妈生前的几个同事和我家的几个亲戚。整个仪式场面很小,没有人嘤嘤哭泣,花圈数量更少,我爸也只是简短地念了几句悼词,追悼会就结束了,接着就是跟遗体告别。
这是我在得到我妈的死讯后第一次看见她。她闭着眼睛,身体僵硬地躺在那里,脸色惨白,两颊的肌肉都缩了进去,显得古怪而陌生。我知道那是她,但还是觉得她跟我认识的妈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忍不住睁大眼睛瞪着她,甚至去摸她冰冷的手,直到我爸上前来拉我,我才被迫离开那张尸床。
“爸,那是我妈吗?”我问他,我知道我的问题很傻。
我爸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她?”
“因为她死了。”我爸低声回答我。当他抬起头朝我看过来的时候,我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溜出我的嘴的,但我知道,我妈是因为我而死的。而在这之前我还曾经讨厌她,在心里骂过。我没办法告诉别人,每当我想到这些,我有多后悔。我真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真希望看到自己头破血流的惨状!
我爸看着我。
“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没用,但我还是要说,不管你想不想听。”我对我爸说。
我爸伸手过来,揽住我的脖子,将我抱了过去。
“好了。孩子,都过去了。”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喘息,“把什么都忘了吧。你妈不会怪你的。她是个好妈妈,她不会怪你的。
没事了。”
这些话就像催泪剂一般让我的眼泪喷涌而出。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爸一再说,等他放开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里也满是泪水,他用手掌替我擦干脸上的泪水,轻声说,“你可以重新开始,什么都会过去的。
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你就走。”
“明天?”
“我已经替你联系好了,那边有人接你。你需要换个环境。”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你先安顿下来,过一阵,我会来看你。”
“好吧。”我说。
其实,我现在也盼望能换个环境。
“你会很快习惯那里的。”我爸说,这时候,我注意到他在朝我身后看,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从厅外走了进来。
“他是谁?”我问道。
“李建立。你妈在出事前曾去过他家。他是你妈那家公司的副总经理。”我爸心不在焉地拍了我一下道,“好了,我去接待他一下。”他撇下我,朝那个男人走去。
我看见那个男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跟我爸握了握手,随后,他们两人便在角落里小声说起话来。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他们似乎谈得颇为投机。我爸说了很多,那个人只是偶尔答两句,但从他的神情看,我爸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人的眼光还不时朝我这边瞟过来。
后来,我爸把我叫了过去。
“叫李叔叔。”我爸说。
我叫了他一声。
李建立,这个我妈单位的经理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说话。
“他17了。”我爸说。
李建立好像听见了我爸的话,又好像没听见。
“你们单位总该有点表示吧?”我爸又说。
听起来,我爸像是在向他要抚恤金,那个人微微皱眉。
“好吧,我会考虑。”他道,“现在还是让我先去跟加英告下别吧。”
我爸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们两人一起走进了后堂。隔着那层厚厚的帘子,我听到他们两人在尸床边小声低语。偶尔,李建立的一句话钻进了我的耳朵。
“加英的确给我打过电话,但我跟她说过,这种事我帮不了她。再说,当时我很忙。”
追悼会后的第二天,老爸便替我收拾好行装,将我送到了火车站。我们在候车室挥手告别,随后,我便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虽然,我很高兴能离开这块伤心地,我也很想重新开始,但坐上火车后,我仍然感觉忐忑不安。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没有完成。我知道那是什么事,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郦雯。我总觉得她欠我一个答案。
我爸告诉我,来火车站接我的人姓刘,在广州做食品贸易,是他的朋友。
可有意思的是,这位刘叔在把我带回租住地的路上却告诉我,他其实是我表叔的同班同学,但他跟我爸更熟。原来他跟我表叔过去在广州的一所中学念书,而那时,我爸也曾在那所中学借读,所以彼此都认识。
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我爸还曾经在广州念过书。
“他只在我们学校待了一年。那时,他家里坚持让他回S 市,他挡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他妈特意来广州把他接走的。他走的时候,大家都很伤感。”刘叔烟瘾很大,说话时不停地吞云吐雾。
经过四十多分钟的颠簸,他将他的日产汽车开进一个依山傍水的住宅小区。他替我准备的公寓就在这里。那是一套布置得很整洁的小公寓。
“你就暂时住在这里,我这几天在给你联系学校,马上就会有结果的。你先住几天,熟悉一下环境再说。”刘叔打开门后,一边说话,一边拉开了窗帘,我看见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你爸希望我在郊区替他找间出租屋,我看这里不错,设施齐全,该有的都有,虽然离市区是有点远,但很安静,离你表叔家也挺近。”他解释道。
“我表叔家离这里很近吗?”我问道。
“是啊。”刘叔指指窗外,“那时他家就在这附近,现在就不知道了,但既然这是你爸指定的租房区域,我想多半也有这因素在里面。”
“这是我爸指定的租房区域吗?”
“没错。你爸是个怀旧的人,我们过去念过的中学也在附近,可惜现在已经拆了——嚯,你行李可真不少。”他将我的行李一一搬进了屋,“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跟你爸是哪门子的亲戚,听是听说过,但绕来绕去很复杂,我从来没搞清过。我就知道,你爸当年就住在他家里。”
“刘叔,你既然是我表叔的同学,怎么会反而跟我爸更熟?”
我问道,我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他表叔的死讯,看起来,他好像对此还一无所知。
“因为我跟你爸更谈得来。至于你表叔么,”刘叔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说道,“老实说,我不太喜欢他这个人。”
“为什么?”
“怎么说呢?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太安分,很会装蒜,有时候看上去还疯疯癫癫的,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