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43年(第2/4页)

上午八点,她来到套房的起居室,给Q楼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这是她到军队工作一年多来第一次请病假。她洗了个澡,把头发也洗了,然后穿上衣服。她点了咖啡和玉米片,送食物来的男服务员称呼她“卢卡斯太太”,她庆幸过来的不是女侍者,因为女人会注意到她手上没有婚戒。

她以为咖啡的香味会叫醒路克,可是没有。她把一份《华盛顿邮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甚至连体育版也看了。她又用宾馆房间里的纸笔给她在达拉斯的母亲写信,这时路克穿着内衣蹒跚地走出卧室,他深色的头发睡得一团糟,下巴上已经冒出一片青色的胡茬儿。她冲着他微笑,高兴地看到他终于睡醒了。

路克困惑地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她看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大概十八个小时。”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愿意见到她吗?是否感到尴尬?他希望她离开吗?

“上帝,”他说,“我有一年没这么睡觉了,”他揉着眼睛,“你一直在这吗?你看上去很有精神。”

“我打了个盹。”

“你一整夜都在这儿?”

“你让我留在这的。”

他皱皱眉。“我似乎想起来了……”他晃着脑袋,“伙计,我做了一些梦。”他走到电话旁边。“客房服务吗?请给我来一份T骨牛排,半生的,三个半熟的煎蛋,还有橙汁、烤面包和咖啡。”

比莉皱起眉头。虽然她从未和男人一起过夜,所以,她不知道早晨该是什么样的,但现在的情况令她失望,路克的举动一点都不浪漫,她几乎觉得受到了冒犯。他让她想起自己的弟弟们起床时也是一副胡子拉碴、闷闷不乐、饿得要命的样子,不过她也想起他们吃过饭之后就会精神很多。

“别挂。”他对着电话说。“你需要点什么吗?”

“好的,来一些冰茶。”

他重复了她的话,挂掉电话。

他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昨天说了很多。”

“这倒是真的。”

“说了多长时间?”

“大概有五个小时吧。”

“对不起。”

“没关系,无论你做了什么,请不要觉得抱歉,”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的。”

他拿起她的手。“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心欢呼雀跃。“我也是。”这才是她想象中的重逢应有的样子。

“我想吻你,可我有二十四个小时没换衣服了。”

她感到身体内部迸发出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泉水涌出一般的湿意。她被自己吓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迅速过。

但是她克制住了。她还没有决定在哪里让这件事情发生。虽然她曾经有一整晚的时间来做决定,但她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她担心的是,一旦碰触了他,她会失去控制。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战争的到来使华盛顿出现新的一波道德败坏的风潮,而她并没有参与其中。她双手抓紧膝盖,说:“要是你没穿好衣服,我也不打算吻你。”

他怀疑地看着她:“你怕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吗?”

她避开他语气中的讽刺:“那是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我们一起过了一夜。”

她觉得受到了伤害,便愤怒地抗议道:“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你求我这么做的!”

“好吧,别生气。”

然而她对他的渴望已经转瞬间变成同等程度的愤怒。“你累得睡过去了,我把你弄到了床上,”她怒气冲天地说,“然后你就不让我走,所以我留了下来。”

“我很感激。”

“那就不要对我说那种话,好像我表现得像个……妓女!”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当然是那个意思!你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我已经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了,那么我再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深深叹息道:“好吧,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看在上帝分上,你是在捕风捉影。”

“那你所谓的‘风’和‘影’也太明显了。”可是,问题在于,是她自愿留下来的。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面面相觑。路克说:“我猜是客房服务。”

她不想让服务员看到自己和一个没穿好衣服的男人在一起。“你到卧室去。”

“好的。”

“先把你的戒指给我。”

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图章戒指。“为什么?”

“这样服务员就会以为我结婚了。”

“可我从没摘下来过。”

她更生气了。“滚开,别让我看见你。”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进了卧室。比莉打开套房的门,看到一位女侍者推着服务车站在门口。“你们要的东西来了,小姐。”她说。

比莉脸红了。“小姐”的称呼让她感到屈辱。她签了单,但没给小费。“给你。”她说,然后转身进屋。

女侍者走了。比莉听到淋浴的声音。她觉得筋疲力尽,她已经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控制自己的情欲,而短短几分钟时间里这种浪漫的热情却变成了苦涩,而一向亲切和蔼的路克在她眼中也成了蛮横不讲理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路克都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犯贱。再过一两分钟,他就会从浴室出来,坐下和她共进早餐,就像已婚夫妇那样。而他们并没有结婚,她越来越觉得不自在。

好吧,她想,如果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这个问题提得好。

她戴上帽子,最好还是带着仅剩的一点尊严离开这里。

她想给他留张便条,可这时淋浴的声音停了,他快要出来了,他身上闻起来一定是香皂的味儿,穿着晨衣,头发湿湿的,赤着脚,简直让人想要一口吃掉。没有时间写便条了。

她离开套房,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接下来的四个礼拜,她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

他先是每天到Q楼参加任务情况报告会。他会在午餐时间找到她,然后两人一起在自助餐厅吃饭或者带着三明治到公园去吃。他恢复了一贯的随和举止,让她觉得受到了尊重和关怀。他在卡尔顿酒店给她造成的伤害得到了缓解。她想,也许他本人也从未和自己爱的人一起过夜,像她一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那天他对她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也许他对他的妹妹就是这样的——也许他的妹妹是唯一看过他穿着内衣的样子的女孩。

周末的时候他约她出去,星期六晚上,他们一起看了电影《简·爱》。星期天,他们去波托马克河划船。华盛顿地区萦绕着一种无所畏惧的气氛,城里全是年轻人,有的准备到前线去,有的是放假回家来,他们对战争带来的死亡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们想要赌博、喝酒、跳舞和做爱,因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做这些事了。酒吧里人满为患,那些单身女孩丝毫不用担心无人搭讪。虽然盟军节节胜利,但大家每天都会听到亲戚、邻居和大学的朋友们在前线阵亡或者负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