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滴血的手指

离开绒花巷时,方离心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对这条巷子她没有一点的好感。闻多了尸臭,头晕眼花,胃也一直在作呕。徐海城等人没空送她,所以她是自己拦车回的基金会办公室。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浑身无力,爬楼梯时她几乎瘫坐在地上。

好不容易爬上六楼,颤抖着手打开了门,手一松,行李袋落在地上。背靠着门,方离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很疲倦,在车上睡觉毕竟不是件舒坦的事情,而且还在半夜三更拿着手电筒反复地察看气味刺鼻的干尸。她想自己一定是病了。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五六分钟,她才缓过劲来,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像是眼睛前蒙着一层细纱。方离眨巴着眼睛,非但没有变清晰,反而变得更加虚浮。她甩甩脑袋,视线转到东面的墙壁,一排排傩面具忽然放大了,一张张满是油彩的脸都长出了眼珠,黑的出奇,齐齐地瞪着她。

她到抽一口气,惊骇到呼吸困难,想也不想,将手中的钥匙砸了过去,一阵响亮的哐啷声让她清醒了一点,眼前的视线清明不少,那几排面具恢复原来大小,只是看起来模糊不清。

但是这一掷却让本来就疲倦的方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天花板在转,地也在转,办公桌里的桌子忽远忽近。本来快到黎明,天色应该越来越亮,但是在她的眼里只有一片越来越浓的灰黑。她无力地垂下脑袋,用双手紧紧地抱着。

挎包里的手机在响,不过她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抱着脑袋坐着。在孤儿院的日子里,在那些时常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关进黑房子里的日子里,都是这样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度过的。抱紧脑袋,让她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至少,自己跟自己一起。在黑房子里时,她总是想的特别多,关于自小被遗弃的命运,关于被孤儿院小朋友们的排挤,关于江美辉为什么总是为难她。

“江美辉……”方离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逐渐放大的瞳孔里一个情景也在无限放大。

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乌云层层叠叠,低的不能再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风很大,孤儿院宿舍楼外的树木在摇晃,老楼也在摇晃。方离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下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站在楼外的空地上。风掀起她的衣服,吹乱她的头发。经过伊哑伊哑摇晃的铁秋千,经过碧绿泛光的喷水池,就是后院。后院的花草呈现异样的灰色,连成一片居心险恶地摇晃着。惟有美人蕉开的极盛,叶子碧绿,花朵嫩黄,像一个个笑颜。她走过去,抱住美人蕉微笑着闭上眼睛。忽然,脚心一痛,她愕然地低头,挪开脚,只见黑泥下面似乎有东西要顶出来……

“啊……”方离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挪到一边,可是无论她怎么爬,眼前都是一堆黑泥,下面有东西蠢蠢欲动。手机一直在响,但是她根本没有听到。她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满脸的恐惧,眼泪滚滚。

尖叫声经过走廊,传到楼梯间已经不再刺耳,但还是让徐海城脚步一顿,然后把一直拨打的手机放进口袋,快步跑了上去。基金会的门虚掩着,传来方离的喃喃低语声和奇怪的摩擦声。徐海城着急地推开门,叫了一声:“方离。”

方离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抬起头。

徐海城倒抽一口凉气,尽管他见多识广,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叫他惊骇失色。只见方离跪在地上,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双手刨着地板,就好像农民用手在刨红薯。她的嘴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细说得太快,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徐海城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抓住她的双手想要阻止她。可是她的力气忽然大得惊人,一把甩开他,继续刨着地板。基金会的楼老旧,磁砖地板早就磨得坑洼起伏。方离的每一次刨地动作,都留下鲜血与碎皮碎肉无数。她的手指早已经惨不忍睹。

不过,徐海城终于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方离说:“我会救你出来的,我会救你出来,我会救你出来的……”

这句非同寻常的话,让徐海城古铜色的脸变成灰白,他看着方离的心疼眼神中掺进了难以相信与痛苦。有一刹那,他只是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脑海里闪过十多年的一幕,他刚进孤儿院,看到操场上一群小孩子围着一个小女孩骂她妖怪,那个小女孩眨巴着天空一般纯净的眼神,淡然地看着大家……

一滴鲜血溅到徐海城的鼻子上,将他从回忆里惊醒,知道再不阻止方离,她的手也报废。他将她拦腰抱起,往洗手间走去。方离拼命挣扎,两只手还在空中虚刨,嘴巴里也不停:“我会救你出来……”每句话都灌入徐海城的耳朵里,让他的痛苦更深一分。

徐海城把方离的按在洗手盆里,然后打开水龙头,看着冰凉的水流过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放大的瞳孔一点点地缩小,看到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唧。他关掉水龙头,背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方离的脸贴着冰凉的洗手盆,缓缓地睁开一只眼,呆呆看着徐海城。片刻她一皱眉,浮起惊讶的神色,说:“大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边说边抬起头,看到自己身处洗手间,又是一愣:“我怎么在这里?哎唷,我的手?”她将手举到面前,看着那十个鲜血淋漓的手指,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

“大徐,发生什么事了?”

徐海城说:“钟东桥墙壁里干尸散发出来的气味具有致幻作用○18,你刚走小张和我就发作了,我打完针马上打你电话,可是没人接听,所以我就过来了,走吧,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致幻作用?怪不得卢明华……”话没有说完,方离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地上。徐海城连忙抱起她,离开基金会办公室。两人一出门,方离卧室的门就开了,戴着傩面具的何桔枝走出来,黑黑的眼珠子里盛满笑意。

醒来时,方离感觉到头脑舒畅,消毒药水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宁。她睁开眼睛,看到徐海城坐在床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表情古怪。两人的视线一交集,他就移开了,站起来说:“你醒了,我还有事得先走。”

“大徐……”方离奇怪于他的态度。

徐海城明明听到,却没停下脚步,反而走的飞快。方离怔怔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疏离?十指都在隐隐作疼,她痛苦地皱起眉,看着自己十根包着白纱布的手指,不知道在失能致幻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做了什么?是否像卢明华那样?可是看起来似乎卢明华还严重。

如果徐海城没有急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方离的眼前忽然闪过了第八墓室里壁画:一人被绑在十字型桩上,四周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四个执刑人员正拿着锯子锯他的手;手将断未断,暗红色的血淋漓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