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双生花
料峭春寒终于一去不复返,阳光开始了持久的温暖。青奈里的梧桐依旧没有发芽,倒是篱笆旁的几枝春梅争先报起春来。
取信回来的路上,不知哪家的淘气鬼折下花枝后丢在路上,我索性一一捡了起来。回去翻箱倒柜一通折腾后,总算找着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玻璃杯。接下来洗杯、装水、剪枝、插花,一口气顺着做了下来。花儿摆在书桌上,虽都还是含苞待放,但春意漫进屋里,让这房间里死气沉沉的物件儿,都有了朝气。
坐在春风里,我拆开了来自自杀公寓的第三封回信。老人的回复内容如下。
孩子:
你好,多谢挂念。我虽然老了,但是写信并不费事。毕竟,记录回忆比回忆本身要轻松得多。至于你的故事,我也会保持最大的耐心,等待你的分享。当然,我一定要说明的是,你如果把我当作你的“朋友”,那就不要担心被孤立。朋友永远是用来结伴而行的。何况,你尚不了解我的过往,又怎知我不是一个怪人呢?
虽然来信中,你并没有提到你最喜欢的季节是哪一个,但是我最喜欢的季节马上就要到来了。印象中,这也是山上风光最美的时候。
最近我又整理出了很多故事,在整理的过程中,常常有哭有笑。有些故事恍如隔世,也有些故事历历在目。偶尔我会对自己曾经说过的一些话自鸣得意;但有时又常常遗憾,一些话不应深藏于心。但不论如何,至少在每一位客人来到自杀公寓时,我都是带着百分之百的尊重,来聆听他们的人生,就像现在的你和我一般。
虽然我很想一口气将故事塞进这个信封,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在对自杀公寓故事的不断期待中,迎接你最喜欢的季节。所以随信依旧只附上三个故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愿这一次的故事,可以唤起你更多的情感。
自杀公寓管理员
收起老人的回信后,我抽出了第二部分信纸,仔细捻出了标有“一”字的几张。
第一个故事,老人的标注是:见她所见,爱她所爱。
~ 1 ~
春末夏至,大片花草簇拥在房前屋后,兴许是开得仓促,所以颜色多少都有些收敛着的含蓄。绿是嫩绿,黄是鹅黄。唯独渡,一年到头都黑得豪迈张扬。草花丛里,尽是它招蜂引蝶的风流。就连来的女孩儿也被它吸引着,趴在窗户上看了好一会儿。
“它调皮,没少弄折花。”
“这么活泼的猫咪,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哪儿是活泼,分明就是霸道。”说着,我朝着女孩笑笑,示意她坐下。
面前的女孩岁数不大,像个高中生。齐肩长发,圆脸,长得漂亮。坐下后规规矩矩的模样,像是刚刚开学的新生。
“请按照提示填写个人信息,这是笔。”我将登记簿朝着女孩的方向推过去。
女孩看看登记簿,看看我,眼眶竟一下子红了起来。“能再让我多待一会儿吗?我害怕。”
看女孩这个样子,我有些后悔。匆忙合起登记簿后,起身倒了一杯水回来。
“没关系,如果后悔,从后门下山就好,你来过这儿的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不,不是后悔,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我不想带着心事走。”
窗外渡怕是又在抓蝴蝶,花草被扑闪着,随着风摇晃了起来。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这声音听起来格外鲜活。
~ 2 ~
“我叫驰,我还有个姐姐,叫作纯,我们是双胞胎。听爸妈讲,‘纯’通‘唇’,‘驰’通‘齿’,这名字寓意我俩能唇齿相依,一生扶携。
“我们和所有双胞胎一样,从小吃住在一起,穿一样的衣服,用同样的文具。但外形相似,性格却迥然不同。
“纯是典型的乖乖女,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她不仅学习好,而且有很多特长。每逢家里来了客人,爸妈都喜欢让纯表演节目助兴。在纯的比照下,我就暗淡了很多,不仅成绩差劲,而且五音不全,动作也不协调。如果说纯是大家眼中的小明星,那我就一定是站在旁边衬托她的谐星。
“不仅我这样觉得,就连爸妈的很多朋友也曾开玩笑说,纯才像是爸妈这样郎才女貌的爱情结晶,而我只是徒有其表的复制品。
“除了爸妈的偏爱、亲友们的夸赞,纯还有很多让我羡慕不已的地方,像是学校舞会上受邀最多的女生,才艺表演中最出彩的舞者。这些身份和头衔,是任凭我怎样努力,都实现不了的目标。所以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和纯有着相同的外貌,却不能拥有纯的天赋和能力。”
话说至此,女孩儿呆呆地盯着面前的水杯,不再开口。
我有些心疼她,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听说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会一起生病一起难过,你们会吗?”
女孩儿没有看我,只是身子晃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哪里有?一起生病还不是因为吃住都在一起,连牙刷都用一样的,怎么会不传染?”看我没再接话,女孩儿又补充了一句,“多多少少也会有吧,纯和我就喜欢上学校的同一个男生,这个算吗?”
“同一个?”
“对,很糟糕,那个男生没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或弟弟。所以,在面对我和纯同时邀请他做成人礼舞会的男伴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比这还糟糕的是,在舞会前一周,我得了重感冒,每天只能裹着厚厚的睡衣缩在床上,看着纯在我面前试着漂亮的舞裙和舞鞋。那一刻,我既自卑又嫉妒。明明我们有那么多地方是相似的,可为什么我总是被遗落在角落里?”
女孩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向下滑了些,靠在了椅背上。
“所以那天晚上,我打起精神,装作病好了的样子,和她挤在一张床上打闹。感冒快好的时候,传染性最强,这个常识你一定也知道吧。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纯便开始头痛。她没把这当回事儿,嘟囔了几句后就去上学了。等放学回家后,她发烧到嘴唇都发白了。自然,舞会我俩谁都没去成。”
女孩儿趴在了桌上,冲我扬起了笑脸,“怎么样,我坏吗?”可说着,她的嘴角紧跟着就抽搐起来,脸上的笑容像是崩塌一般,痛苦地牵扯着脸部肌肉。实在控制不住后,女孩儿重重地把头砸在了臂弯里。不加掩饰和压抑的哭声,就这样从她的指缝和头发下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扑到面前。
~ 3 ~
“如果,驰走之前,也可以这样痛快地说出来,报复一下,该多好啊。”
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驰,而是驰那位被众人欣赏的姐姐——纯。如此想来,刚才她所说的那个小小的报复,应该也并不是妹妹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