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我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一抬头,我看见周峰正从门口那儿冒出来,走进我的办公室。周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一边跷起二郎腿轻轻地晃,一边对我说:

“我来局里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关于你的那些传言我听说了,男人嘛,有点压力不是坏事。”

我看着周峰,不置可否。周峰撇了撇嘴,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说:

“我建议你请我喝一杯,我有点新发现,也许你该听一听。”

“你这算是以权谋私或者趁火打劫吗?”

“算是吧,但也许会起到提振军心的效果,太值了。”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正好接近午休时间,尽管很多时候周峰都说话刻薄,但我相信,以我们的关系以及他说话做事的直接风格而言,他和那些谣言无关,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说:

“你挑一个附近的餐馆,我请客。”

周峰摇摇头,说:

“别去餐馆了,你知道我和那些尸体一起待久了,不喜欢吵闹的环境。而且我又不喝酒,中国的餐馆呢,又没有两个人的包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很不错、很安静的咖啡馆,我们去那里喝杯咖啡如何?”

我没有异议,和周峰一起出了门。

那咖啡馆果然很安静,并有个很奇怪的名字——“浮沉”,它就坐落在附近一条街道的街角。我们走进去,选了一个被一排立柱隔开的卡座,就座后,我点了一杯“曼巴”,周峰则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但我很讨厌“卡布奇诺”那种很腻,而且油腻腻的感觉。

咖啡馆里荡漾着若有若无的外国音乐,在一种人们轻声交谈也能彼此听清的音量上。

周峰说:

“我时常想,要是在我的办公室里也能经常喝上一杯‘卡布奇诺’,该有多好!”

我说:

“那玩意儿看起来油腻腻的,有什么好。鉴定中心附近没有咖啡馆吗?咖啡馆应该都送外卖。”

周峰看了我一眼,说:

“这是个好主意,值得尝试。唯独我不知道,那些服务员对我的工作会不会有不同看法,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停尸间的。对了,你能告诉我吸烟是什么感觉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掏出一支烟来递给他,说:

“要想知道某件事情的真相,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尝试一下,那滋味很复杂,很难以言表,而不同的人,往往会有不同的看法。”

周峰没有接香烟,而是又问我:

“它能让你变得安静吗?哪怕你此刻心里正像开水锅一样沸腾?”

我想了想,说:

“有时候会。”

周峰说:

“对我来说,‘卡布奇诺’就像香烟,能让我感到安静。我太需要安静了,所以,我喜欢它就像你喜欢香烟一样!”

“你那里还不够安静啊,除了你,一个会喘气的都没有。”

“安静吗?可我觉得他们总在不停地和我说话,想告诉我些什么。只不过表达方式不同,他们不用嘴说,得我用心去猜测。”

我把递给周峰的那只烟塞进自己嘴里,点着了吸上一口。

周峰又说:

“你今天上午已经抽了一包了吧?身上的烟味隔十米都能飘到我鼻子里。”

我点头,周峰又问:

“不停地吸烟,对你来说,是真的需要,还是一种习惯?是不是嘴里必须叼个东西,才能让你感觉舒服和踏实?”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此认真地想了想,说:

“习惯,是一种习惯。很多时候只是下意识地,希望把那玩意儿叼在嘴里。”

周峰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从我的职业角度讲,很多习惯都会要了人命的。所以,当司机的位置被设置在左边时,行车道就一定是在右边,原因是要保护乘车人的安全。我在想,一个人养成一个习惯,应该是挺难的事情,而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轻易改变。对吧?”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周峰又说:

“你三天不抽烟会是什么感觉?真是的,不用三天,一天,你一天不抽烟会是什么感觉?”

我无语。

周峰说:

“我想你肯定是六神无主,抓耳挠腮。”

我还是无语,周峰接着说下去:

“好吧,让我们离开香烟这个话题吧。我把这三具尸体上所发现的某种特征和以前的记录再次做了一个对比,我发现了一种类似习惯的东西。”

我注视着周峰的眼睛,忽然有点明白周峰前面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周峰显然很满意这种开场白的效果,有些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这三具尸体都被冰冻过,经历了一个解冻再冰冻的过程,以前的那些尸体却没有,我是说六年前。”

我皱了皱眉头,说:

“是的,你说过这个。你当时的解释是,运送尸体的过程中,尸体曾经经历了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有不同程度的融化。之后,被抛弃在荒郊野外,又被再次冻结了。”

周峰对我竖了竖大拇指,表情很夸张地说:

“聪明,你记性一向不错。可是,经过对比之后我发现,六年前那个案子的所有尸体,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没有任何冰冻过的痕迹,那些腐烂的尸体,腐烂本身是个自然过程,那些轻度腐烂的尸体,即使在冬天被发现,其冻结也是个自然过程,这种冻结只有一次,没有任何人为的因素。”

我思索片刻,说:

“你是说,两起案件也许不是同一个案子,因为凶手有不同的习惯。”

周峰说:

“我什么也没说,也不存在暗示。要想知道答案,还需要你自己努力。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三具尸体都经过冷冻,我是说当它们被抛弃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之前,它们都曾经被冷冻过。而六年前的那个案子则没有,一具都没有,这是个值得你研究的现象。就像你抽烟一样,一旦习惯了某个品牌和某种口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哪怕是你拿烟的手指和烟卷放在口里的位置。但作为一种习惯,恐怕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我承认周峰说得有道理,我精神专注地说:

“继续。”

周峰说:

“还记得吗?这三具尸体都经过仔细的清洗,因此,尸体上没有任何血迹,被抛尸之时,它们干干净净的,就像摆在超市货架上销售的鲜肉。”

我一边思索一边说:

“而六年前的那些被害者,尸体都很污秽!”

直到今天,我仍能回想起当初勘察现场的情景,那些尸体碎块布满了淋漓的血迹。周峰当时的解释是,被害人被残杀之后,凶手直接肢解然后抛尸,以至于被害人被杀和被肢解的过程中喷溅或者流出的血液在尸体上到处都是,而被清洗过的尸体则不然。它们的确很干净,几乎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