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3页)
“你画的是一棵柳树,枝繁叶茂,说明你的内心仍有某种积极的向往。树枝很粗,先是表现出向上张扬的趋势,然后又迅速向下,这说明你的心理能量是向下的,表现出一种不断衰减的态势,不能说总是这样,但至少目前是这样的,对吗?”
我无语。
“这也是你经常感觉身心俱疲的根本原因。”
我看着赵琪,感觉自己像是周峰面前的一具尸体,被赵琪一刀一刀地解剖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你产生了放弃的想法,对吗?”
“没有。”
我如一头困兽,有气无力地辩白着。
“既然没有放弃,你是否努力了呢?比如你的婚姻,你努力挽回你的婚姻了吗?”
“我努力了,可我太太一直拒绝和我联系。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
我想,说这话时,我一定面色苍白。
“电话和短信,那只是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不行,你可以试试其他方式。比如,去她的单位找她好好聊聊,聊天的时候如果你能送她一束花,效果可能就会好很多。问题的关键是,你打算给予她什么?她能否感受到你的给予和爱!只有给予之后才能获得回报,当你明白了这一点,方法就是次要的了。我想,无论是哪种方法,只要你是出于真心的给予,就会显得很真诚。只要真诚,就必然会有所回报。你的心理能量向下,说明你更多时候是处于被动等待的状态!至少目前是这样的,对吗?”
赵琪的话触动了我内心的某些柔软而无助的东西,我有点想找个角落躲起来的意思,但在赵琪一连串发问的过程中,我感觉轻松了许多。
“你真正的问题是,你过于封闭自我。也许是由于你所说的人性的问题,自我封闭会让你感到安全。而且,你的防御心理很强,原因大概也是这样。从上次的家庭场景图中我可以看出来,即使你很希望接近你的爱人,你所做的,也仍然是在房间里,远远地关注着你的爱人散步或者看星星。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堵墙,这堵墙把你和你身边亲近的人隔离开了,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童年吗?”
“我的童年?”
“是的。”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说对你而言比较特殊的,或者,就说那些你印象最深刻的。”
“我童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从撒尿和泥巴到砸邻居家的玻璃,我该从哪儿开始说起?”
赵琪沉默了片刻,说:
“你童年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事情?别思考,在你脑海中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
“上厕所。”
我的回答显然让一贯淡定的赵琪也吃了一惊,她用惊讶的语气问道:
“上厕所?”
“是的,上厕所。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我家在四合院的西头,厕所在四合院的东边。因此,晚上上厕所的时候,我总是要经过院里的一条小路,经过差不多所有邻居的门口。每当我上厕所的时候,我妈都会大声嘱咐我快去快回,走路的时候要头朝地,不许朝两边看,尤其是当我在厕所里碰到其他人的时候。”
“为什么呢?”
“我听我父亲说,解放前我姥爷的爸爸和我姥爷都是资本家,我爷爷的父亲和我爷爷是前清的举人,一种是资本家,一种是臭老九,我父母的婚姻根本就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而这两种人,在历次运动之中,向来是人们玩命斗争的对象。因此,我母亲生怕屁没放好都会犯错误。我想,她和我父亲是被斗怕了,而且怕得要命,连想一想都会浑身发抖。那时候,她特怕我招惹别人,生怕因为我招惹了别人,再冲进一群人来斗她和我父亲。直到今天,她都一直躲着人走,一见到人群就打哆嗦。我父亲还说,不光是我,连他上厕所的时候都会被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尽管我出生的时候,‘文革’已经接近尾声,但这种习惯却始终没有改变过。”
“这件事情对你有什么影响?”
“直到今天,每当我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都会本能地产生某种莫名其妙的畏惧。小时候,因为和小朋友吵嘴和打架,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揍。通常都是不问青红皂白的那种,不管起因是什么,也不管结果如何,错的总是我。我母亲一直不停地告诉我,息事宁人是明哲保身的最好方法,而在这世上,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我想,不问青红皂白地揍我,可能是她知道的息事宁人的最好办法了。”
“可你最后选择的职业是警察。”
“男人都有英雄情结吧,我也不例外。”
“我倒认为,在你的潜意识里,只要你当了警察,你就不用怕走夜路了,也没人能再次侵害你。避免侵害是你当警察的关键原因。也就是像你说的,这种职业会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产生足以实现自我保护的满足感的同时,还会让你感觉到,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的家人了。保护家人几乎是男人的天性,你为能够做到这一点感到自豪或者欣慰。但是,随时可能有人会侵害你,却已经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存在于你的潜意识和内心深处,从而对你产生了某种你几乎无法意识到的深刻影响。”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那白晃晃的墙壁。
“也许吧,我始终觉得,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在人群中。”
“现在,你的职业经验再次告诉你,人是最危险的动物。因此,你的这种观念被不断强化。”
“是的。”
“这恰好是你的另一个问题所在。很多时候,你应该学会对自己宽容。包括对自己的现在,也包括过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好像我知道烟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我还是戒不掉。我最近情绪低落和紧张,更多是和我正在办的案子有关系。”
“这不难理解。”
“想听我说说我的案子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
“在我来这之前,法医刚刚告诉我,凶手是在与被害人发生性行为之后很短的时间内,我是指,可能是立即,甚至是在与被害人发生性行为的过程中就杀死了被害人。让我费解的不仅是凶手杀人的时间,虽然某些强奸杀人案也会具有这样的特征,凶手会在强奸过程中杀死被害人,但那基本上都是发生在被害人强烈抵抗的情况下。这个案子却不同,法医告诉我,被害人生前有自愿性行为。我觉得可怕的是手段,有个被害人是被凶手砍杀脖颈致死,另有两个,则是被一种类似手术刀的刀具切割脖颈致死。让我感到困惑的是,在那样的时刻,发生那样的事情,人性难道不可怕吗?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你认为能有一种科学的说法,解释凶手的动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