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久,我和邓浩还有陆钢驾车驶入了三环路,融入了一望无际滚滚向前的车流之中。蜿蜒的车流有如一条点亮的长龙,在这条城市的主动脉上扭动着前进。窗外的灯光不时射进来,映衬着我们的脸忽明忽暗。

谭妮所在的民办大学在学院路附近,过了学院桥,我便把车驶入辅路。

到了学校门口,我没有停车。而是把车驶入了学校侧门附近的一条偏僻小路。我把车停好,然后和邓浩他们一起徒步走进学校。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我可不希望一辆奔驰的汽车把这静谧的校园搞得鸡飞狗跳。

由于已经放寒假,校园里人迹寥寥。空空荡荡的校园马路上,我和邓浩还有陆钢,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当中,最行色匆匆的三个。

在一栋老式的五层宿舍楼前,我们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正在宿舍楼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等待我们。那是谭妮的宿舍老师。在她的引领下,我们爬楼梯去往谭妮位于四楼的宿舍。

快到二楼的时候,她问:

“谭妮惹什么麻烦了?”

我说:

“没什么,只是有点小事情,要向她了解一下。”

“没什么?”

那老师一脸不信的表情。

“刚才电话里说,你们是市局刑侦大队的?”

“是。”

我们一边点头,一边往前走,同时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掏证件。那老师没接,也不看,自顾自地往上走。

“刑侦大队应该是管重大刑事案件的吧!现在的女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我很严肃地说:

“我们来找您,并不意味着您的学生犯了什么错误。今晚的事情,我希望您能马上忘掉,并且,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那老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这是一间典型的女生宿舍,陈设简单,却窗明几净。三张高低床摆放在房间两边,紧紧贴着两侧的墙壁;一盏四十瓦的节能灯,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

我们进去时,一个女孩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张下铺的被子上,怔怔地出神。我们一眼就能确定,她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女孩。

“请您回避一下。”

作完自我介绍之后,我对那个宿舍老师讲。她撅了撅嘴,很不情愿地转身离开了。

我和邓浩在谭妮对面的床上坐下,陆钢则坐在一旁,准备记笔录。谭妮坐起身,惴惴不安地看着我们。

我问:

“你叫谭妮?”

她点点头。

“你是不是有个网名叫‘小脚丫’?”

她很惊讶。

“你们怎么知道?”

“这很简单,通过一个叫‘我和你’的网站,我们了解了很多关于你的情况。”

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接着闪过一丝羞愧之色。灯光很亮,我看得很清楚。

“你的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你怎么不回去?”

谭妮犹犹豫豫地说:

“我没买着票,春节期间,车票总是不好买。”

“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我注视着她,说:

“或许,你在等着和一个人见面。”

谭妮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眼睛中闪过一丝警惕的神色。

“你认识一个叫‘狼图腾’的人吧?”

谭妮不语。

我示意邓浩,让他把放在档案袋里的那三张被害人照片,还有三个失踪者照片给谭妮看。她一边看,一边露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色。

“这些人是谁?”

我说:

“是些和你一样的人。正处在人生最好的年龄,青春,有活力,还很漂亮,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谭妮有些不以为意地说:

“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注视着她说:

“你看到的这六个人,有三人被杀,三人失踪。而我们认为,所有这一切也许都和‘狼图腾’有关。”

她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我尽量温和地说:

“你是不是在想,像他这么彬彬有礼、温柔体贴的人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嘴里总是充满了甜言蜜语,举止很像个温和的绅士。这我一点也不奇怪,我看过其中一些女孩和‘狼图腾’的聊天记录,‘狼图腾’对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有很强的诱惑力。”

谭妮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语。

我说:

“如果我没说错,你们大概一周前才认识,对吗?通过‘我和你’。”

谭妮点点头。

“他要求和你见面?”

谭妮又点头。

“他许诺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我是说,比如钱,或者很快就能用钱买到的东西。”

谭妮看着我,还是不说话。

“好吧,截至目前为止,我但愿还有其他与他有过接触的人没有遭此厄运。但是,你是我们亲眼见到的唯一还活着的人。我们不得不由此产生联想。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这样,我们也许能一起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并且让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有沉冤昭雪的机会。”

我们彼此对视,她迟疑着,反反复复盯着手里的照片看。我们静静地等着。

犹豫了很久,谭妮终于说话了,用一种很小的、仿佛蚊子叫的声音。

“是的,他答应给我买车,提供我在校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他说等我毕业了,可以给我提供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上的是民办大学,找工作太难了,这种条件对我很有诱惑力。”

我说:

“他给你这么多,需要你如何回报?”

她脸上再次显出一丝羞惭之色。

“身体,他要我的身体。”

我有些黯然。

“你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这些。”

“别说了,你们就会讲大道理。靠自己的努力,说起来容易,但是对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来说,你们不知道这有多难。”

谭妮忽然歇斯底里起来,眼眶里荡漾着些许亮晶晶的水色。过了片刻,她安静了一些,而眼泪也始终没有流下来,在原地一圈一圈地打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很贱,对吧?”

我很抱歉地看着谭妮。我想,我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相反,我对她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谭妮说:

“我家很穷,父母是工人。我父亲身体不好,这么多年来,我记得他一直在看病。看完医生之后,他们甚至无力再支付我的学费了。下一学期,我要么自己交学费,要么就得打道回府。但我不甘心,我想完成学业,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在这个城市里,施展我自己的抱负。我不想再像我父母那样生活了,一辈子受穷受累,一辈子住在破屋子里,为了一日三餐和医药费而一筹莫展。而现在,我只能依靠这种方法了。身体是我自己的,我用自己的身体获得回报,这有什么不对?我又没去偷去抢。我觉得自己比那些强盗强多了,你们不必用那种眼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