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海难事件调查 5.姜母鸭(第2/3页)

林九微觉得骆沉明明明是那种日日艳遇不断,夜夜笙歌不休的风流单身汉。

而且回到杭州以后林九微冷静下来想,张臻除了隐瞒了自己来自厦门以外,他身上没有任何疑点能让人把他和“犯罪”联系起来,他和船上的所有渔民素昧平生,如果他是凶手,动机是什么?

林九微觉得,案子查下去,很可能还是没结果。

此时骆沉明正站在他西安的公寓里抽烟。

公寓是租住的,一间毛坯房,即便骆沉明住进来了也仍然显得空旷,只有两件必要的家具:一张床和一张办公桌。此外,客厅飘窗上放着一只朴素的蓝色相框,相框玻璃粉碎,里面没有照片,孤零零地立在夕阳中。

西安的黄昏是熟铜色的。

如今回到阔别多年的城市,骆沉明和当年离开时并没有两样,一只行李箱,一个人,半包烟。

抽完烟,骆沉明在聊天群出现,他有些事要找乔南证实。

骆沉明做了个实验,他把日记中关于张臻的事实都抽出来,去掉记录者老拖曳的个人感情,事情就变成了:

起网时,张臻站在网下,有被海水砸中的危险;

张臻试图用鱼叉扎凶狠的海鳗;

下网的时候,张臻打算去船尾吹风,有被卷到海里的危险。

这三件事实如果按照老拖曳的描述,再加进他对儿子的主观臆测,就成了小拖曳想要害人,但如果换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角度——张臻的角度,假设小拖曳说的话都是真的呢?这些事不是小拖曳怂恿张臻去干,而是张臻请小拖曳带自己去干的话……

09V:不可能吧,他这不是在找死吗?

L医生:@上层建筑 你怎么看?

过了一会儿,乔南回复了两个字,“同类”。

林九微不懂,什么“同类”?乔南给了她一个英文单词,predator。

上网搜索了这个词以后,林九微觉得心口直冒凉气,再想到“同类”,认识乔南以来的种种见闻似乎都有了解答。她问乔南:你是predator?

乔南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Predator,猎食者,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心理学术语:反社会人格。

说起反社会人格,林九微脑子里立刻跳出《沉默的羔羊》里汉尼拔医生的形象,他满脸是血地品尝死者心脏,并且陶醉其中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

自己居然在和这么危险的人打交道,自己才是真正地找死啊!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群,林九微甚至害怕乔南会从手机里爬出来,她立刻退出了软件。

不一会儿,骆沉明打来电话:“这就被吓跑了?我记得你死人都不怕的来着。”

林九微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他还有脸问!在舟山的时候扯什么乔南养的小龙虾,他怎么不提醒她乔南是个反社会人格?现在她居然和一个女版汉尼拔在一个群里聊天!

骆沉明在电话那头笑得分外舒畅。

林九微开始花式诅咒骆沉明出门倒大霉,骆沉明笑完了,告诉林九微反社会人格不一定就是杀人犯,实际上很多反社会人格在社会中生存得很不赖,由于天生无情,他们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出色。

因此许多心理学家认为反社会人格这种名字太耸人听闻,predator就好得多,杀人与犯罪只是部分反社会人格者的外在表现,用predator更能表现出他们的核心特征。

“我给你总结一下,”骆沉明说,“反社会人格者的核心特征其实就两个,一个是‘关我屁事’,一个是‘关你屁事’。”

他们天生没有感情,爱人孩子父母谁死了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而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只要是他们想达到的目的,一切规章制度法律法规都不放在眼里。因此如果一个predator正好心理变态喜欢杀人,那他就会成为最出色最冷血的杀手。

“比如汉尼拔。”林九微说。

“对,汉尼拔。”骆沉明说,“但不是乔南。”

林九微稍微放了点心:“所以她是安全的。”

“前提是你没惹到她,”骆沉明说,“不过比起乔南,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张臻,他如果真是乔南的同类,我们就得小心了。”

林九微觉得,骆沉明的这通电话没有起到丝毫的安慰作用,她现在只好寄希望于骆沉明早日找到张臻的踪影。

十来天后,“L医生”在聊天群里出现了。

他终于在厦门高崎机场的监控视频里抓到了张臻。

林九微苦中作乐地鼓励他再接再厉,转战全厦门的监控视频,这样说不定他们在五年后就能发现张臻的住址了。

L医生:张臻压根没出机场,他是在厦门转机。

09V:!!!

L医生:我查过了,转厦门航空MF8159次的是山东航空SC4960,当天13:15从海南三亚凤凰机场起飞。

所以说张臻非但不是从杭州来的,甚至也不是来自厦门,他是从海南出发的!

林九微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在厦门机场买姜母鸭,要是生活在厦门,在机场买厦门特产就太奇怪了,又不是为了走亲戚而临时抱佛脚。

骆沉明的发现还不止于此,在查到张臻从海南出发后,他就让桑绪拷贝了凤凰机场的监控视频,发现张臻是打出租车到机场的,跟着出租车牌照一路倒退,一个监控一个监控地找回去,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找到了张臻上出租车的画面。

骆沉明在聊天群里感叹:“得亏我运气好”。

路人桑:更重要的是国家的天网系统全覆盖,现在摄像头大多是星光级的,只要有星光就能把人拍得清清楚楚,高级的甚至还有红外极,不然你也看不见出租车里的人脸。

L医生:你小子实实在在夸哥哥两句会死?

但骆沉明的追踪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个岔路口地点荒僻,不是主干道,再往后甚至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土路,这些土路再往后倒是有正经修的道路,但可能性乘以可能性,骆沉明可能真得要花上十年八载地才能把人找出来。

骆沉明说,案子到这里就真正结束了,大家都散了吧!

林九微默默关上手机。

殡仪馆里一丝人声也没有,她手头正在处理一名车祸死者,死者支离破碎的头颅就像她心中一地鸡毛的案子。

她可以把头颅恢复如生,让家属戚然却也平和地与死者告别,而那些死于海难中的渔民,却还要盘踞在她脑海里很久很久。

还有那些噩梦。

自己算是……尽力了吧?林九微问自己。

但就像眼前这具尸体在惨烈中呈现出对死的不甘心一样,林九微心中并没有尽力后的坦然,仍然是不甘心。

可能因为巨大的谜团始终梗塞在心里,也因为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