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永夜长安 8.想象禁区(第3/3页)

林九微整个人都吓得木了:乔南不是说过这座塔非常坚固,至少挺立了三百年吗?

她回头看骆沉明,骆沉明脸色和她一样惨白,在两人紧张对视的一刹那,经验还算丰富的心理医生一霎福至心灵:“林九微,别多想!”他猛然意识到,相同的经历后,两人又处在相同的情景下,他们现在想的很可能是同一件事:这座塔看起来要塌了!

鳖宝于是非常体贴地把他们两人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骆沉明把自己的猜想三言两语地跟林九微一说,叮嘱她:“现在不光是说出来的话,我们两个只要想到一起去,脑电波一动,就会被鳖宝变成现实。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少动乱七八糟的念头。”

林九微望了一眼塔心柱上的裂痕:“……我尽量。”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登塔的木头旋梯在塔心柱旁,梯子又窄又陡,人走上去能感受到木板就在脚下颤动,林九微边走,眼角余光边不自觉地瞥见塔内的情况——

塔内面积相当开阔,少说也有一千平米,蜡烛却点得不多,摇曳不定的火苗将大片黑影在墙上胡乱涂抹,风雨冰雹的砸击声交织着建筑体的呻吟声在空旷的室内不停回荡,一层大厅里高大的金身坐佛贯通了三层塔楼,他低垂着眼睛,明暗的光影在他脸上迅疾地变幻,四周不知是四大金刚还是八大天王,总之各色凶神恶煞林立,林九微越是强迫自己别多想,思维越是像黄河决堤奔腾千里。

还没登到第二层,脑袋竖到了第三层塔楼的金身坐佛就缓缓扭过头俯视着他们,嘴巴慢慢张开,里面黑洞洞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林九微浑身汗毛倒数,连忙低头不看它,谁知低头就是满眼的金刚天王大小鬼,林九微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的大脑活动,这些泥塑的玩意儿就纷纷地活了。

林九微吓得发根直立,忙不迭回头对骆沉明叫:“你你你不要和我想一样的东西!”

四面八方都充斥着恐怖元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骆沉明说:“咱们得聊天,聊天就不会多想了。”

“好好好赶紧聊,”林九微冷汗涔涔,“聊什么?”

“不能瞎聊,不然走神了还是会瞎想,”骆沉明想了想,“聊你现在最感兴趣的吧。”

林九微一想自己最感兴趣的就想到满塔的牛鬼蛇神,她赶紧晃晃脑袋收回目光,哪也不敢看了,只好盯着骆沉明的脸想,于是就想起来了一个她感兴趣了很久的话题:“你们几个,你,乔南和桑绪,是怎么认识的?”

问完了还意犹未尽,补充道:“我觉得你们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怎么特别有默契呢?你们是不是总这么干?”

思维一发散就没边,林九微说:“你们是都市罗宾汉吗?聊天群里那个神秘兮兮的‘下弦月’到底是什么人?桑绪的手指是怎么没的?”

骆沉明下意识地就想转移话题,但此情此景,转移话题带来的结果很可能是毁灭性的,林九微还在一旁催促:“你快点回答啊我怕我又要瞎想了!”

骆沉明痛苦地权衡了一下,只得说:“桑绪的手指是我爸砍的。”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成分,林九微心里便像是倏忽滑入一片薄冰。

她问骆沉明:“你爸为什么……”

“那天我爸拿着菜刀要砍我来着,”骆沉明低头拿手蹭蹭鼻子,“桑绪正好在,帮我挡了一下。要不是他,我一只手就没了。”

话既已说开,骆沉明索性解释到底:“我爸是个暴力狂,在外面人模狗样,回到家就原形毕露,我妈和我都挨了他不少揍。本来也没什么,他要揍我妈,我要揍他,我妈拦着我——总是这老三样。但那天我超水平发挥,一拳打中他的眼睛,这就不得了了,他回厨房拎了把菜刀就出来了,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哪是他对手,没两回合就被他逮住了,眼看要砍成杨过,这时候桑绪也不知道从哪扑出来,把一个圆规扎在他手上,一边拽我的手腕。结果我手是给拽出来了,桑绪的指头却交待了。”

林九微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们之间现在隔着小耳朵和老母鸡,骆沉明的脸孔低着,藏在昏黄的暗影中。

有些事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提起,没想到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桑绪比我小四岁,本来跟我是玩不到一起去的,那时候他爸忙,他妈妈身体不好,我妈心地好,平时挺照顾他的,还非得让我玩的时候都带上他,买冰棍都得稍他一份!”

说完又有些尴尬,对林九微说:“行了这篇翻过去吧,你问点别的行不行?”

“行啊,”林九微说,“你一个北京人,怎么会跑到西安工作?”

“好玩呗,”骆沉明说,“到处跑多好玩的。”

“少来这套,”林九微说,“全国人民都知道,上海人觉得除了上海人都是乡下人,北京人觉得除了北京人都是外地人,你到底为什么看上西安了?”

“西安有底蕴啊,”骆沉明诚恳地说,“六朝古都,汉唐盛世的帝都长安,张臻都把他的游戏背景设在这里了,怎么我就非不能看上这呢?而且肉夹馍麻食哨子面和凉皮,多好吃啊!”

林九微扶着旋梯栏杆歇一歇,擦擦脸上的汗:“肉夹馍什么的是挺好吃。”

“对嘛!”骆沉明老怀大慰。

“但六朝古都那是南京,西安是十三朝古都——你就这么‘喜欢’西安?”

骆沉明说:“不能老是你审我,我还没盘问你呢!你——”

准法医同志立刻捂着自己的额头:“我好像又要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骆沉明很想不通,刚认识时这不是个挺文静挺上进的姑娘么?

“我妈妈是西安人。”骆沉明说。

狭窄的楼梯陡峭曲折,骆沉明沉默着向上攀援。

林九微轻声问:“你还恨你爸爸?”

“这倒没有,”骆沉明说,“我爸的事已经翻篇了。”

见林九微欲言又止,骆沉明叹了一声:“以后有机会跟你说吧,下弦月和乔南都是那时候熟起来的。我们到了。”

他们推开了大庄严寺塔顶层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