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开云魔君

次日醒来时正在下雨,舒君失神好一会才缓过来,想明白在哪里。

外面白雨连珠,敲打着花木,似乎天地都被笼罩在雨水密密麻麻的针脚之中,在空旷高阔的寝殿里绵延不绝。殿内昨夜点的香燃尽了,只余下一股幽微不绝却无烟火气的香味。舒君埋在枕头里赖床,浑身发软好似没有骨头,连脖颈上缠着一条手腕粗的小蛇也不管。

小蛇体温低,但和他缠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慢慢变暖,若不是伸手被它绊住,舒君甚至都快忘了它的存在。小蛇懒洋洋的,倒三角形的脑袋藏在舒君颈窝里,比他还慵懒,还不愿意起床。

舒君虽然心里知道小蛇和自己就像是青麒麟和薛开潮,实际上出于同源,有什么也不应该怪它。但这会薛开潮不在,舒君想起昨夜的事难免迁怒,将小蛇从脖颈上扯下来放在一边,怒瞪一眼,抱着被子勉强爬起身。

外面的雨声令人格外倦怠,床帐里更是显得昏暗,好像天色还早,舒君一点急迫的心情都没有,在床上坐了好一会,穿衣下来。

薛开潮的起居一向很有规律,一觉醒来他不在了舒君也不吃惊,只是据此判断自己起来得已经不早了,洗漱过后就拿了皓霜刀穿过游廊到后面去,准备饭前先练一趟刀法。

他的刀法是幽雨所教。幽雨自己对阵的时候灵活应用,很有自己的个人特色,她最爱的是刚猛直接,但会的却多。舒君从她这里学来的也多,须得日日勤练。

以前没有经历过实战,只是互相喂招切磋,舒君用刀还有些拘泥。鬼宗走过这一遭之后,就像是醍醐灌顶,他终于开窍,自我感觉更加灵活迅猛,兴趣更大,练习也就更主动了。

外面的雨看样子轻易不会停,舒君提着刀站在屋后檐下望着在雨中青翠空濛的庭院叹了一口气,转身沿着游廊寻找一个足够大的地方给自己舒展筋骨。却不料正好迎面碰上薛开潮,看一眼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东侧殿差不多够了。”

舒君见他脚边还跟着踩着青色云气腾空漂浮的小麒麟,低了低头:“是。”

转身就去东侧殿。

这里供奉着一尊九天星枢神像,前面挂着鹅黄帘幕,摆着供桌,和法殿的陈设差不多。只是另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幅画像,上面是个端坐莲台目光低垂的女子。她穿一身祭服,戴莲花冠,两侧都插着流苏簪子,长长的珍珠流苏一直垂落到肩头,容貌端正威严,看上去正是盛年,望之令人自然生出敬畏。

舒君看不清褪色帘幕后的神像,却被这幅画像吸引了目光。背后传来薛开潮的声音:“这是从前的一位令主,尊称开云君,是我的先祖之一。就是她主持修建了这座别殿。当年地狱之门大开,她在此御敌,一步不退,成大功德。所以这里除了九天星枢之外,也供奉她的容像。”

舒君没料到薛开潮会跟进来,且对自己说这些,静静听着,不时点头,随后看了看那副画像,又看了看薛开潮:“这位开云君,和主君长得不像呢。”

薛开潮微微挑眉,旋即恢复平静无波的样子,顺着他的话答道:“她是两千年前的人了。”

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即使是已经初步迈进那个长生门槛的舒君听来也觉得心惊。他心中知道,仙门之中婚育本来就随心所欲,修为越高的人娶妻生子越迟,甚至根本不愿延续血脉。虽然薛开潮说是已经过了两千年,可是算起来说不定这位开云君只是五世祖或者七世祖。像令主这样的位置,在位者寿命漫长,传递向来缓慢。薛鹭急着传位给儿子反而是不可思议,仅有一例的事。

不过,薛开潮说这话的时候,舒君心里另有一重猜测,就是薛开潮或许更像母亲。他对薛开潮的前尘往事所知不多,但独孤夫人早逝,这是众所周知。一个人的长相不像父系祖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更像母亲。这就显得他的问题不合适了。

舒君也不再问,双掌合十对着那副容像躬身施礼。

薛开潮站在门口看着他,不仅毫无对那副容像的表示,甚至也不走近。等到舒君礼毕之后转过身来,这才迈进殿门抽出佩剑:“我来陪你过几招。”

舒君愣了。

这自然是莫大的荣幸,不过轮到自己的时候就难免让人第一反应是:我何德何能?

舒君没有见过薛开潮真的出手,因此只笼统的知道他很厉害,但究竟有多厉害却没有认识。见薛开潮已经过来了,舒君愣愣地尚未反应过来:“可是我……我只是想活动活动。”

薛开潮点头:“我知道。”

只是疏松筋骨,不必令主亲自陪练吧?舒君试图再度拒绝,却发现自己受宠若惊,已经不好再次拒绝了。不过他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接得住薛开潮的招,见对方逼近,迅速抽刀,准备格挡。

他心中对薛开潮的预估已经是尽可能的高,所以初初交手的时候反而因为对方明显的手下留情而吃了一惊。眼看剑影来如惊鸿,似乎平平推出一堵墙,但是舒君鼓起勇气迎上去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抵挡得住的。

舒君才一走神手下就有了失误,薛开潮眼神轻轻点在他身上,舒君顿时羞愧起来,重整精神主动攻击。在薛开潮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任何失误都会是致命的,即使对方只是和自己配合喂招,舒君也不愿意轻易被看成无能无用之人。他察觉薛开潮的进攻锋利无匹,如果自己一味招架只会被逼入绝境,根本无力反抗。还不如强行扭转到自己的节奏中,以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取得一线喘息之机,或许还能捱过更长时间。

比起一丝心神也不敢外泄的舒君,薛开潮表现得未免就太得心应手,似乎舒君无论如何也不能击溃他的防线。在极力压制自己之后还打出这种结果,舒君真是越打越羞愧。他越攻越急,却不能接近薛开潮身边,一切都像是一场事先排练过的表演,无论如何薛开潮都能接得住。然而时间一长他却后继乏力了,步调刀势都慢了下来,自知已经露出了破绽。

舒君咬着嘴唇抑制渐渐不再平稳的呼吸,忽然高高跃起,右手持刀当头砍下,左手却掩在后面一甩,就在薛开潮以剑拨开自己的刀刃之后,小蛇猛然窜出来,忽然变作巨蟒往薛开潮身上一缠。它势大力沉,用力缠上去之后迅速捆紧,薛开潮一时居然没有挣脱出来,被带得踉跄几步。

其实这种攻击薛开潮不是反应不过来,不过小蛇毕竟是很熟悉的,他留了手,也并没有反击。

舒君心知这场就算结束了,自己手中的刀已经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而薛开潮的剑可还稳稳拿在手中,胜负已分,自己不过是仗着小蛇出其不意耍赖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