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被囚禁在地窖的第一天也许是最难熬的一天,虽然杰克那天不曾下楼来,但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方向。
这间地窖看起来和我曾经预想的关满被绑架女孩的地牢并无二致——简陋、阴暗、恐怖。我被放在一张小床垫上,垫子上铺着白色的床单,看起来还算干净。事实上,这比我们宿舍的任何床单都干净。地窖很大,陡峭的楼梯沿着右边的墙壁通向一道牢固的金属门。走在楼梯上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后来这种声音时常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我们的牢房有着涂成灰色的墙面,深色的石地板。一只灯泡孤零零地悬挂在头顶上方。那个箱子放在楼梯左侧较小的空间里。
当天晚些时候,我了解到睡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叫特雷西。她和我一样被链条锁在面向地窖楼梯的那面墙边。我初见她时,她看起来非常虚弱,紧紧地蜷缩在墙壁与地面衔接的狭小空间里。她留着长长的刘海,苍白的脸上满是愁容,发尖上还留有很久以前染上去的黑色痕迹。
在特雷西与右侧墙壁之间是一条小通道,从我的位置无法看清它通向哪里。但没过多久,我便发现,杰克在那里设了一个简单耐用的洗手间,里面只有马桶和洗漱槽。很快我便明白,杰克想要我们仅利用这些简陋的设施彻底保持身体洁净。
锁在墙壁右侧的女孩叫克里斯汀,离楼梯大约五英尺远。她侧身躺着,很难看清楚她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她的四肢笨拙地扭曲着,瘫在地板上。她的金发紧紧地缠结在一起,披在她的一边肩膀上。她的姿态加上细致精美的五官,让她看起来像极了瓷娃娃,只不过是一个被恣意把玩后抛在一旁的瓷娃娃。
我们每个人都被长长的、沉重的链条锁着,有的被锁着手腕,有的被铐着脚踝。每段链环一英寸宽、两英寸长,上面的铜锈厚得足以钻进我的皮肤里。当我们拖动链条走动时,全身都会留下锈迹,就像一道道伤痕。墙壁左侧空着,但是我看到墙上有一个突出的小金属圈。因此,如果杰克愿意,还可以在那片空间再拴一个人。
地窖里只有一扇窗户,用木板封住。看到从板条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光线时,我才知道已经天亮了。我本来该放声大叫的,但是我实在太害怕。甚至克里斯汀和特雷西终于睡醒时,我都不敢说一句话。显然,我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但即使在这样混乱不堪的状况下,我仍然庆幸我不是一个人。
特雷西揉了揉脸,伤心地转头看了看我。然后,她一言不发地爬到克里斯汀身边,将她摇醒。克里斯汀将上身转向墙壁,用双手捂着脸,在那里喃喃自语。
“克里斯汀,来吧,认识一下新来的女孩。她已经醒了。”特雷西转过来,对我淡淡一笑,“很遗憾你被迫加入我们的行列。你看起来是个乖乖女,太可惜了。另一个女孩,你认识她吗?她救了我们其中一个,让我们躲掉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因此,我得承认,我们非常庆幸。”
“她人在哪儿?”我恐惧得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这时,克里斯汀坐了起来,她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紧张地看向那个箱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哭了起来。
“告诉我,请告诉我,詹妮弗在哪儿?她在那里面吗?”我仍然压低声音问,害怕楼上有人偷听。
克里斯汀再次转过身面向墙壁,她的肩膀不住地起伏,我看得出她是在哭。眼前的情景又让我不禁掉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抑制住汹涌的啜泣声。当克里斯汀再次回过头面向我时,她露出了笑容,虽然她脸颊上还有泪水在奔流。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她不是在为我们目前的恐怖惨况悲泣。她的泪看起来更像是欣慰的泪水。
特雷西调整了一下身上的链条,以便更靠近克里斯汀。她小心地在地板上将链条绕叠成一个实心环,然后靠着墙跪在克里斯汀旁边,将她揽入怀中,嘘声安抚。
“放轻松,克里斯汀。”特雷西安慰道,仿佛克里斯汀是她唯一的孩子,刚刚重重地摔了一跤,但并无性命之忧。
特雷西在克里斯汀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开始往我所在的方向挪动。她拖着链条,缓慢而有条不紊地将它重新卷到脚边,好似在表演某种前卫的舞蹈。在反复地拖拽、抬起、放下的过程中,链条发出音乐般的叮当声。
她靠过来,离我越来越近。在她继续往前靠近时,我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你的朋友很倒霉,不过你还算幸运。我的意思是,如果两者相较的话。”
我开始哭起来,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怎么堕落不堪的世界。我紧闭双眼,希望眼前的世界会轰然消失。
“詹妮弗在哪里?我的朋友在哪里?”我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大声说出话来。我尖声问道:“詹妮弗?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吗?”
特雷西没理会我的问话,继续说道:“你现在有一件事情可做。克里斯汀和我都是这个地窖的老人了。我们会让你看看绳子在哪里。”说完,她大笑起来,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克里斯汀也发出一种显然是调侃的声音来。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此时此刻,我不确定自己更害怕绑架我们的人,还是眼前这两个与我同住世界尽头的女孩,两个瘦小、沮丧的可怜人。
特雷西一边盯着我,一边走到楼梯边。她将链条拖在身后,不断重复着拖拽、抬起和放下的动作。最后一块台阶的底部有一个纸箱。特雷西从箱子中取出两件虽然破旧但看起来挺干净的绿袍,是医院病人穿的那种衣服。她将一件抛给克里斯汀,把另一件披在自己肩膀上。接着,她又伸进箱子拿出了第三件。
“啊,瞧,他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她将长袍扔给我。经过多次洗涤后,袍子摸起来很柔软,散发出刚刚洗过的气味。
“这是你的皇袍,”她夸张地说道,“以及我们每周的补给品。你们很幸运,是周日晚上来的。每个星期一都是我们的开心日。”
我抓起长袍,像特雷西那样穿上。袍子前面是开的,但能紧紧包住我。特雷西又从箱子里取出更多的物品——罐头、一条面包、一加仑水。她将这些东西整齐地摆放在墙边。
我蜷缩在地板上,像紧抓着洋娃娃的孩子一般揪住薄薄的床垫,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好奇詹妮弗为什么不回应我。特雷西没搭理我,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他上班期间,大多数时候都让我们好好地待在这里,但是暑假和平时的假期里就不一样了。那些时候是地窖世界的困苦时期。一周的时间并不长。其中四天是自由日——这当然是宽泛意义上的说法——三天回到战壕。你听好了,囚禁我们的人是俄勒冈州立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你得特别注意‘心理’这两个字。他会去给学生上课,参加各种学术会议,为接受选课指导的学生提供指导建议。概括地说,在学校的毕业典礼、家长访问日以及其他特殊场合,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参加这些场合期间,就不会来烦我们。只要他留给我们足够的食物和水,我们就能在这里和平相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