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艾米的父亲恨不得把迈克尔丢出屋外——这一信息越发清晰响亮地传达给了他。当丈夫的暴躁情绪逐渐升温,珍妮特·史密斯会碰碰他的手,而这一细微的动作便能让他冷静下来。迈克尔被他们之间的互动模式深深吸引。这对夫妻共同构成一个整体,能够读懂彼此的心。盖瑞·史密斯好动而情绪化,珍妮特则更为冷静,善于分析。

一段完美的婚姻。

迈克尔回到交汇山,为的是对艾米·史密斯的父母以及该州其他遭遇类似“事故”的家庭进行访问。直觉告诉他,把交汇山和科瓦利斯的受害者联系在一起是他的一个重大发现。交汇山警方也同意这一点,在仔细研究过迈克尔上一次行程发现的引人注目的相似点后,他们重启了对所有疑点的调查。迈克尔相信,那里一定会有某些重大线索指向杀人凶手。

“自从你认定艾米是被杀害以来,我们的生命好像被连根拔起,撕成了碎片。”父亲脸上紧张的神色责备着迈克尔。“爱出风头的记者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那些新闻节目组,最要命的是该死的警方问话比《罪案现场调查》里的还多。”

“盖瑞,警方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并不是他的错。你不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们从来不知道那天艾米开进河里的时候是要往哪儿去,她本应在几英里外购物的。”

珍妮特·史密斯是冷静思考的化身,这个瘦小的女人看上去刚过六十,脸上还没什么皱纹,迈克尔仍能看见当年让盖瑞·史密斯为之痴狂的美貌痕迹。丈夫个头很大,体型像个橄榄球中后卫,总是坐不住,他完全斑白的头发与黑色的眉毛和胡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这个瘦小的女人却把这名精力充沛的男子驯服得服服帖帖,仅仅和他独处一室都让迈克尔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坐在史密斯夫妇沉寂的房子中一间整洁无瑕的会客室中,这间房子被一种强烈的空虚感笼罩——这个家仅在等待时间流逝。

珍妮特同情地看向迈克尔,在短短一瞬间,他多希望自己的母亲像她一样。他那一心投入事业的母亲和盖瑞更为相似。

盖瑞的双眼中闪烁出憎恶。“我们没必要和你谈话,也不想回答你那些烦人的问题,我不知道珍妮特在想些什么才会放你进我们家门。如果你想知道我们已经说了什么,直接去问警察局好了。”

“盖瑞,我让他进门,因为是他促成了新一轮调查,而我很高兴他这么做了。我知道你对此并不满意,但他的所作所为对我们有利无害。”她把一只手搭在丈夫的手臂上。

盖瑞本想说话,但突然闭上了嘴。

迈克尔将目光集中在珍妮特身上。“现在,我知道已经有人问过你们了,但你们是否可以告诉我艾米那段时间正在交往的一些男人?”他没有看向盖瑞。

“她那时候正在和马特约会,他们已经交往了两年多,除此以外她没有和别人交往。他们已经在计划大学毕业后结婚的事了,我们差不多都把他当成准女婿看待了。”

杰克翻了翻笔记。“马特·彼得蒂?”

“是的。他大约七年前已经结婚了,圣诞节时我们收到了他和他妻子的贺卡,他们生有两男一女。”

迈克尔听出了珍妮特声音中痛苦的伤感,这对夫妻不会有孙子了,艾米是他们的独女。

“所以你们还在保持联络。”

“艾米的尸体发现后,他对我们而言是莫大的安慰,我们总觉得他像自己的儿子。”这一次她看向盖瑞,他依然沉默,但点了点头。

“我了解到她死前几周有人闯进了她的公寓,警方报告里说一个音响设备和几张CD被盗。你是否还能想起类似的事?”

“那时候我们从来没想过这两件事之间会有联系。”盖瑞沉思了一阵说道。“我们又要把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全部翻出来,但是时间过于久远,我们记得的也不多了,我知道他们从没找到她被盗的那些东西。”

“被偷的东西里还有一些画片,但她没有把它们报给警察,因为它们不值多少钱。”珍妮特轻轻说。

“画片?那种能挂在墙上的吗?”迈克尔脑海中浮现出大学生常用来填满空白墙壁的那些廉价海报。

“不,是照片。她有一整个相册都不见了。”

“是新的照片吗?还是老的?和家人一起拍的照片吗?”

“都是新照片。我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她当时很难过自己在它们被偷前没来得及把照片给我看。我猜那些照片上应该是她的朋友和体操运动员,或者是她和马特的合影,那几年她没有在家里拍过照片。”

照片。为什么要偷一个陌生人的照片?

又或许小偷其实认识他们。

“艾米是否抱怨过在学校里太引人注目?你知道,因为体操运动员的事?”迈克尔换了个话题,希望私下里再仔细想想有关于被盗相片的事,也许事关重大,但也有可能与案件无关。

盖瑞和珍妮特互相交换了一个不自然的眼神。

“艾米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到处被人认出来的感觉。你知道,他们印了那些广告牌。”

“广告牌?他们把整个体操队都印在广告牌上了?”

“不,通常广告牌上只会印一个做出夸张体操姿势的女孩儿,借此为赛季做宣传。镇上的人会抱怨这些姿势太低俗了,弓起的背,裸露的四肢,类似这些东西。如果你不常去观看体操比赛,这些紧身衣和光腿对于一个保守的小镇来说有些过于奔放了。”珍妮特站起身。“有一年,艾米出现在一幅特别漂亮的广告版上,但也招致了不少埋怨。我有一张海报大小的复印件可以给你看一看。”

迈克尔点了点头,珍妮特匆匆走出屋外,屋里的气氛紧张而冷漠,盖瑞和迈克尔一言不发,相互打量。

“当我以为那只是一起事故的时候,我的日子还好过一些。”盖瑞的眼睛朝石质壁炉上方的照片望去,上面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是艾米。

迈克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沉默的怒火在房间里蔓延。

“我找到了。”珍妮特忙乱地走进客厅,重新带回暖意。她的声音中满是对女儿的自豪,看到海报时,迈克尔顿时理解了原因。

艾米曾经光彩照人。那是一张她的侧面镜头,她坐在地板上,身体撑满整张画面;她的身体后仰,一只手肘撑地,头部向后甩,下巴高抬指向空中,露出脖颈。她的右腿弯曲,右脚平放在地上;另一条腿向外伸直,脚尖点地。空出的一只手懒洋洋地搁在弯曲的膝盖上方。她身着红色的紧身衣,更凸显出体操运动员尤为发达的肌肉线条。“俄勒冈东南大学体操队”的字样被印在海报顶端。如果没有学校的标志,这张图片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本男性杂志里,画面的整体印象健美而又充满性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