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4/4页)
他抱着摄影机,正在考虑该如何拆解关键部件,这时,身边的草丛微微一动……
头脑已是一片空白,他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纵身,也不知那支勃朗宁手枪何时被握在手中。总之,身体与绵软身躯接触的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一颗光秃秃的头上……一个浑身尿骚味的年轻人,颤巍巍举起双手,兜在怀中稚嫩的玉米秸,稀稀落落洒满一地。
“尼姑?”杨旭东掰过女人那污秽的脸,看到一根穿在耳环孔上的纤细草棍。
摇摇头,女人惊怵的双眼,死死盯住顶在眉心的枪管。
“不是尼姑你剃什么光头?”在杨旭东眼里,这座神秘的土地上,处处透露着说不清的古怪。
“我……我也不想……只是因为……我家有地……”女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
“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以说眼前这位姑娘,是杨旭东一生所见过的,最奇怪的女子。
女人没有回答,秋水般的目光,瞥瞥面前这并不凶恶的男人。
“既然你是大户人家出身,那就应该知书达理。不过……你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到底想做什么?”
“我饿……”
“你饿?难道家里没粮吗?”
“因为……因为我家里没地……”
女人瞧瞧洒落在地的玉米秸,显得有些尴尬。杨旭东没再追问,收回手枪,在衣服上蹭蹭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纸包递过去。
“饼干?”女人的目光忽然一亮,几把扯开包装,顾不得身份,拼着命往嘴里塞。
“我没水,你慢点吃。”
女人捋着脖子,将一口粘稠的干糊强行咽下。跺跺脚,顺顺气,这才回头对杨旭东躬身说道:“谢谢!谢谢!唉……可算是又撑过一顿。”
“偷东西吃毕竟不是办法,瞧你也像念过书见过世面的人,总不至于连吃饭都成问题吧?”
“你是前几天……来……来采访的中央社记者?”这女人嚼着干粮,含糊不清地问道。
瞧瞧自己那身猎装,杨旭东点点头。
“你要了我吧……”
“什么?”虽然见过大胆的女人,但杨旭东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人—— 一个敢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强暴廉耻的女人。
“我活不下去了,这里又不让做妓女,早晚都是个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女人解开湿漉漉的衣衫,将自己干瘪的乳房呈现给并不好色的杨旭东。“我用身子换你一顿饭,以后谁都不欠谁。”
“我这顿饭,能配上你的身子吗?”
“可它总比煮熟的玉米秸好吃。”
“这……”
“我还是个姑娘,决不委屈你,反正你不要,迟早也会便宜那些我憎恨的人。”
“算了,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可以吗?”轻轻为她拢上衣衫,不知为什么,杨旭东的鼻子有点酸。
“我能跟你走吗?”姑娘有些得寸进尺。
“你不怕我把你卖进窑子?”
“这么说……你同意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想说我们还不熟,对吗?”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用再解释了。”
“不带我走,我肯定会死。不是被饿死,就是自杀。你是个记者,难道就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彻底犯愁了,杨旭东苦着脸,陷入了进退两难。
姑娘指着地上的摄影机,平静地问道:“这不会是电台吧?八路这几天为了找它,呵呵!就差没掘地三尺。”
“你……”
“呵呵!瞎猜我都能猜中?所以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咱们心照不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马上带我走,从此这个秘密将不再成为秘密;二,你杀了我,在短时间内也可以保守秘密。只不过这个秘密能守多久,就看当地民兵能什么时候找到我尸体。怎么样,你决定了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威胁你,我还有活路吗?”
“妈的!你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你……”杨旭东投降了。想当年,在鬼子和汉奸之间游刃有余的杨旭东,如今却像一根落秧的茄子。
“我帮你把东西处理掉,你必须答应带我走。”说罢,姑娘拉着杨旭东,回头望望那片墨绿的玉米田,嘴角泛起一阵苦笑……
“这曾经是你家的地,对吗?” 抱起机器,杨旭东随口问道。
“可现在种地的人不是我……”
“这么说,你是在偷自家东西……嗯!这不能算偷,只能算拿。”
“你说了不算,”姑娘凄然一笑,脸色极其黯然,“在那些仇恨地主的庄户人面前,我这儿就是偷……”
姑娘将摄影机埋进一座新坟,并冲着坟头规规矩矩磕上几个头。夜幕低垂,山风呼啸,天地间,一片片被雨水洗成灰白的纸钱,从坟头飞向那开满杜鹃的山坡……
“坟里是你什么人?”
“是什么人和我没关系。”姑娘淡淡说道,“他是村支书刚刚死去的爹。我冲他磕头,只是不想惊动死人。”
“噢……”杨旭东点点头。的确,在一座新坟里埋东西,谁也不会注意地表那裸露的新土。
“就算被人发现,也只能把账算在村支书头上。哼哼!他这辈子就为这东西解释去吧!”姑娘站起身,拍去粘在裤腿上的泥土,冷笑着又道,“算是为我爹报仇了……”
“你爹?他……”
“死了,怎么死的没人告诉我,至今连具尸首都找不到。”
“噢……”
“离开这里时,别忘记回来接我,我就在坟前等你。”
“你很聪明,头脑也冷静,是块好苗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红樱。”
“许红樱……好,我记住了,再见!”转身还未走出多远,突然他停下脚步,猛然一回头,几个浑身是泥的汉子,持枪抵住许红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