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夫妻二人足足冷战一夜,就连躺在床上睡觉,也是你做你的梦,我打我的鼾。直至雄鸡报晓,郑耀先揉着红肿的眼睛翻身坐起,陈浮还在睡梦中默默流着泪。
“我走了……”简单抹过几把脸,郑耀先看看背对他一言不发的妻子,嗫嚅着,却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陈浮的手指死死扣进床单,她拼命咬牙,直到门板“吱扭”响起,丈夫从这沉闷的空气中彻底消失,她才捂着脸从床头爬起,潸然泪下……过了许久,她停止抽泣,泪眼惺忪望向墙壁的合影,耸动着肩膀,歇斯底里喊了一声:“六哥!你怎能是共产党?你——怎——能——是——共——产——党!”头脑中回想着和六哥从相逢到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耳畔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你是共党,唉!那就是党国的不幸,也是我个人的悲哀……”
如今,那最不好的结局却突然应验了,陈浮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现实,她惆怅、哀怨、自责,但更多的,是那陷入痛苦中无法自拔的彷徨,“……六哥,我这辈子毁在你手里了,你骗得我好苦,好苦……”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苦苦思索自己将何去何从的陈浮,到最后却陷入深深的绝望。她无法接受这现实,更无法想象今后该如何面对丈夫。她认为自己不只是错了,而且还在这错误上越陷越深。她想不出补救办法,毕竟时过境迁,现在早已不是民国的天下了。
共产党一直在努力寻找郑耀先,而郑耀先也在绞尽脑汁要证明自己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可谁知有一天火星能否会撞击地球,一切的偶然到头来终将要归属于必然?一旦共产党查清郑耀先的真实情况,或许他会成为中共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特工,继而被人民踏上一支脚;或许他会摇身一变,成为后世热血青年顶礼膜拜的英雄。但无论哪种结局,都将是陈浮所不愿看到的,因为她是一名忠实的三民主义信徒,是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贤妻良母。
历史走到这里,她已别无选择,党国虽然追杀过她,但是她无怨无悔。作为优秀的特工,她和郑耀先一样,绝对不会因为个人得失,去改变自己坚信多年的政治信仰。可如果让她保持缄默,暗自接受丈夫是共产党的事实,陈浮苦思整整一夜,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她积极向共产党的基层组织靠拢,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党的主张,从此改弦更张信奉了共产主义。说白了,她不过是想继续隐藏自己和丈夫的身份,为这个家庭换来一份长治久安的保证书。不过现在看来,这份保证书已经失去意义,任何的信任,在丈夫真实身份的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根据郑耀先的猜测,也许共产党会很快找上门来。想了想,陈浮叹口气,她舍不得桂芳,舍不得丢下孩子独自逃命,即便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已被共产党怀疑的她,又能跑出多远?绝望了,彻底绝望了,摆在面前的,只有静静等待那暴风雨的即将来临。
“我决不会让别人相信他是共产党,”咬咬牙,陈浮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证明他是共产党,那党国颜面何存?死在他手中的党国精英,九泉之下又将如何瞑目?你‘鬼子六’骗人骗得好苦!可怜那赤胆忠心为你出生入死的杨旭东,可怜致死都不肯出卖你的赵简之,可怜那些数不清的,至今还在为你安危牵肠挂肚的弟兄们!”
共产党最终将如何处置郑耀先,已经与陈浮无关了,她也不指望能借郑耀先的光,从敌人那里讨些什么好处。如同鄙视那些党国叛徒一样,陈浮在内心已将六哥彻底瞧不起了。“共党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一定会杀他。我能做的,就是保持缄默,决不把这秘密公布于众。哼哼!不亲手毒死他,已算我念在夫妻一场,对得起他了。”决心已定必无更改,陈浮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默默说道,“我不会出卖党国,更不会替你在共党面前邀功请赏,六哥,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通往落凤山的主要干道一共有两条,均被当地驻军重兵切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杨旭东均没有进山与黄继尧会合的机会。可就在那阴雨连天的下午,守候在电话机旁静候红城湖佳音的韩冰,却意外收到一条消息:杨旭东部在山城周边地区突然消失。
“处长,这不大可能啊?居然连点线索都没留下,难道杨旭东会飞?”小五将报告往桌面一摔,气急败坏地喊道,“就没见过像他这么狡猾的狗特务!”
韩冰微微一笑不予理会,继续哼唱那首脍炙人口的革命歌曲——边区十唱。她本身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在其所有谈话记录中,唯一涉及到郑耀先时,方能畅所欲言滔滔不绝。有时就连熟悉她的人都不禁暗道:这女娃子,究竟是不是老天特意给郑老六安排的克星?不过今天,这“克星”的心情格外好,她很兴奋,甚至在哼唱过程中,还不由自主打起了节拍。
“处长,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和段局的事儿定下来了?呵呵!那我可要恭喜你,啥时候能吃到喜糖?”
听“段局”这两个字,韩冰的身体一顿,登时没了动静。
“这是咋回事儿?难道我说错话了?”小五思前想后,没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可眼前这女强人……
“小五,你刚才说什么?杨旭东怎么啦?”韩冰转移了话题。
“这个……他突然消失不见去向不明,大家正在讨论他能有什么阴谋。”
“阴谋?还能有什么阴谋?”韩冰将报告拾起翻了翻,随手丢还桌面,“这不是明摆着:他想和黄继尧会合嘛!”
“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消失?”
“一百多人集中在一起,目标太大,换作是我也要化整为零分散对手注意力,这样才能给我军造成‘大炮打蚊子’的被动局面。”
“他这招能行吗?呵呵!当初在东北,我军不也将那些惯用此招的土匪一网打尽了?”
“我早就说过,杨旭东不等同于一般土匪,如果他敢用这招对付我们,那就说明他心里至少有五成把握。”
“五成?才一半把握他就敢冒险?那……那剩下的五成呢?”
“赌!”韩冰冷冷一笑,随即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这有什么奇怪?想当年在解放区,他不就是用命来赌博哪条路有地雷么?”抬头看看小五,韩冰语重心长又道,“他和郑耀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世方式。郑耀先属于谨小慎微,而杨旭东却是胆大心细,要不怎么说这二人是最佳组合?如果他们联手,我敢保证:这场殊死较量到底谁输谁赢,还真就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