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6

七月十日的夜晚,我是带着复杂的思绪度过的。我一面在常去的食堂里吃套餐一面想,或许麻由子现在正和智彦吃意大利菜吧。我大口喝着啤酒,想象二人用白葡萄酒干杯的样子。出了餐馆之后会去哪里呢?或许还会再稍微喝点酒吧。若餐馆就在酒店里面,或许会直接去能看见夜景的酒吧喝上几杯鸡尾酒,再去早已预订好的房间。

这不是很明确吗?着急也没用。既然那两个人是情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毫不奇怪。自己该向智彦祝福,祝福他幸福的开始。我反复劝慰自己,可还是抑制不住混乱的思绪,于是在酒吧买了瓶野火鸡威士忌,一回到房间便加上冰块喝了起来。我没心情在酒吧里喝,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会醉成什么样。

我努力去想别的事情,可除了那二人以外,脑子里想不起任何东西。现在他们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正在谈什么?她高兴地接受了智彦的礼物吗?她今晚会决定对他以身相许吗?想到这里,我脑中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浮现出麻由子的裸体。手淫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在心中描绘过那个身影。可今夜,我根本没这种心情,甚至连勃起都不能了,只有强烈的焦躁感让身体变得滚烫。虽然打开了电视,我却只是用眼睛追逐流动的画面,内容一点也钻不进大脑。综合建筑公司的贪污事件如何?巨人队获胜没有?明日的天气如何?完全视而不见。我一面凝视新闻主播一本正经的脸,一面想象双人床,上面躺着智彦和麻由子。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忽然想。现在他们是情侣,就算发生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如我也曾和过去的女友发生过关系,对麻由子来说,现在她无非是拥有了这种男人,我不能再一一计较下去了。可是刚以为想通了,我却再次被难熬的情感俘虏。我不希望她被夺走,可大脑的一角仍在无端地担心无疑还是处男的智彦究竟是否遂了心愿。我混乱极了。

仿佛感觉到有地震发生,我翻身坐起。我似乎睡着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电视里正播放着黑白的旧西部片。

咚咚咚!粗暴的敲门声传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门前先问了一句:“谁?”

门外没有回应,我警惕起来,悄悄望向门镜,只见智彦蹲在门前。我吃了一惊,慌忙打开门。智彦一不留神撞在门上,跌坐在地。

“怎么了?”我抓住智彦的胳膊想扶他起来。智彦皱着眉,脸色苍白,呼吸中透着酒气。

“我想喝水。”他呻吟道。

“先进来再说。”我拽着智彦的胳膊。他脸都歪了,似乎连轻微的拉拽都让他痛苦不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智彦如此烂醉,这让我自己的醉意顿时烟消云散。

喂了水之后,我正要让智彦躺下,他说头晕,随即吐在了地板上。他说要清扫,我让他老实待着,自己迅速收拾完毕。我不禁想起大学时代的迎新联欢会。

闹了一会儿,智彦终于坐在我的床上平静下来,但脸色仍很难看。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盘腿坐在地板上,仰视着智彦问道。智彦并未当即回答,双手抱头沉默不语。我无奈地换起电视频道,但净是些低俗的节目,最终还是转回了原先的西部片。智彦咕哝了一句。“什么?”我问道。

“被拒绝了。”他抬高音量,说道。

“被拒绝了?什么?”

“我说房间早订好了,结果她说不行。”他把胳膊放在两膝上,额头顶在上面。

我明白了。智彦今晚果然预订了酒店的房间。

“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吧。”我说道,“女人嘛,总有各种麻烦事。”

智彦摇摇头。“不是因为月经之类,她说不是。”

“那……”还未说出“为什么”,我就闭了嘴。我没有刨根问底的权利。

智彦说道:“‘总之今夜就先回去吧。’她就是这样说的。”

“嗯。”我凝望着肮脏的墙壁,想不出该说什么。

“到头来,我们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关系而已。原来只是我一个人在空欢喜。”

“不会吧?”

“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智彦把两手插进头发,拼命挠了起来,“我被她拒绝的不止这一件。”

我仰起脸来。“什么意思?”

“我还说了将来的事情,试探着说,如果可能,想早点结婚。”

“结果呢?”

“她说再给她点时间,她想仔细考虑一番……”

“这也不是被拒绝了啊。”

“不,我心里有数。她很为难,这是委婉的拒绝。”他晃晃头,“她今天的样子一直很奇怪,跟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的。为了活跃气氛,我到处找话题,结果全是我一个人在瞎忙活。虽然和我在一起,她也完全不快活。没错,最终就弄成了这样。”他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了。

不知道他们对话的具体情况,我无法判断智彦说的是否准确。单凭他的这些话,事情还不至于乱成这样,但考虑到智彦的心境,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对爱情毫无自信的他却得到了麻由子这么出色的女人,正因如此,发生了今晚的事情后,他自然会盲目担心起来,唯恐她的感情会远离自己。所以他现在的心情或许已低落到如同失恋的境地。

麻由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呢?难道是我昨夜的行为影响了她?眼下这么想最为稳妥了。

难道麻由子选择的不是智彦,而是我?

不会吧。我抑制住蠢蠢欲动的非分之想。

此后,智彦仍目光呆滞,说麻由子对他的感情大概也是出于同情,她也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絮絮叨叨地重复了好多遍。和他相处这么久,我才第一次知道他醉酒时竟如此冷静。或许是因为今晚情况特殊吧。

面对这样的他,我整晚都在安慰:不必太在意,智彦,这种事也常见,她大概也会稍微慎重一些,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她还是喜欢你的,我敢打包票……

自我厌恶、焦躁和嫉妒接连向我袭来。没错,我不得不承认,麻由子还没有变成智彦的女人,这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觉得智彦是自作自受。

不久,智彦躺在床上,打起鼾来。我给他盖上毛巾被。

我关上灯,想在地上躺下,智彦忽然说道:“崇史。”“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