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8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种东西跟平常不一样。起床拉开窗帘,白色的东西正纷纷扬扬地落在玻璃外面。近几年的十二月没下过雪吧?我回忆着,记得没有。

尽管冻得哆哆嗦嗦的,我还是在厨房安好咖啡机,在吐司面包上抹上黄油,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我。”是麻由子,“已经起来了?”

“刚刚。”我答道。一大早,尤其是休息日的早晨能听到心上人的声音,感觉真不错。今天是星期六。“你那边也在下雪吧?”

“是啊。”她漫不经心地答着,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她说道:“关于今晚的事情……”

“嗯。”

“我想还是算了吧。我是考虑了一晚上作出这决定的。”

我拿着听筒沉默了。

邀请麻由子吃晚餐是在昨天,我犹豫再三后作出决定。最近两个月,我每晚都往她的房间打电话,却从未跟她提出约会一事。昨夜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我从她口中听到了智彦约她一起过平安夜。下周二就是平安夜了。

“为什么?”等心情稍微平静后,我开了口。

“我觉得这种关系挺别扭的,不伦不类。”

“跟好几个男人交往的女人有的是。”

“或许是吧,但不合乎我的性格。”

“圣诞节怎么过?要跟智彦见面吗?”

“跟他约好了。但跟你不是没有约过吗?我之前应该也说过让我考虑一晚上。”

焦躁感向我袭来。刚才身体还在颤抖,现在却莫名地燥热起来。

“那你的感觉如何?”我问道,“比起我,现在仍更喜欢那小子?”

麻由子瞬间的沉默已说明一切。之后,她又说道:“如果是这样你接受吗?”

“如果不是撒谎就行。但我的心情也不会因此就发生变化。”

吐气声传来。麻由子似乎在叹息。“抱歉,我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喜欢哪一个?”

“你那么解释也没关系,总之我现在保留意见。”

“这么狡猾啊。”

“嗯,是很狡猾。所以最起码我是不会脚踩两只船的。”

“如果你通情理,我想智彦那边你也应该取消。”

“或许是吧。嗯,我想大概会的。但我还是想慢慢地跟他谈一次,从别的层面上也是。”

“别的层面?”

麻由子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我猜出了她要说的话。这大概也是她想回避的话题吧。

“最近他很奇怪,”她说道,“几乎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从里面反锁,连我也不让进去。但又根本不做实验,一点都听不见声音,连用电的动静都没有。”

“研究并非只有实验啊。”

“这我知道。可这也太异常了。最近,他偶尔也有开着锁的时候,我就往里偷窥了一下,发现他连灯都不开,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就连我进去都没能立刻察觉。我还以为他出意外了呢。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只是在考虑事情。”

“既然他那么说,大概就是那样吧。”

“可每天都是这样啊。你不觉得奇怪?”

是挺奇怪的,可我觉得最好还是不那么说。“或许是研究上遇到苦恼了吧。以前就有这种情况,最好别去管他。”

我的建议似乎毫无效果,她终于触及核心。

“他之所以变得奇怪,我想是研究告一段落的缘故。大概是九月末十月初的时候吧。”

“那时怎么了?”我努力装出平静的声音。

“我唯有一件事惦念不已,就是篠崎的事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不能让她察觉我心中的波动。“篠崎?今年秋天离开MAC的那小子?”

“他的离开让人很不放心,毕竟太过唐突了。”

“唐突就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可疑……因此我才想跟智彦好好谈一下。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以同一研究室伙伴的身份跟他谈?”

“没错。”

“那我就无法插嘴了。”

“抱歉。”

“不用道歉,听着别扭。”

结束通话后,我心中仍块垒未消。咖啡已经做好,我倒进大茶杯,什么都没加就大口喝了起来。占据内心的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约会遭拒一事并未让我深受打击,那么让我担心的或许还是她跟智彦的谈话。

我并未告诉麻由子关于智彦等人半夜搬运棺材状箱子的情况。当然,我也什么都没问智彦。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我至今仍全然不知。

但有一件事可以想象,且与麻由子的怀疑一致—篠崎的事情。从那天以后,篠崎再未露面,然后就离开了,理由是个人原因。

箱子里装的是篠崎。这样的推断并不离奇,反倒可以说很稳妥。问题是里面的篠崎是何种状态。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怎么考虑了。猜测是有的,但这只会让心里更加阴暗,更重要的是,猜测毫无根据。

我之所以未告诉麻由子,是不想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担心。只要她不知道,就不会把她也牵扯进去。

想到这里,我心生迷惘。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告诉她的理由只是这个吗?

不。我想,之所以没把棺材的事情告诉麻由子,其实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自己,我不能说。我害怕一旦说了,一切都会毁坏。会毁坏什么呢?为什么会毁坏呢?这些我仍未想通,无法形成语言。但害怕的念头的确存在,而且正在向我发出警报。

麻由子要在平安夜跟智彦见面!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我害怕的就是这一点。原来,这就是我心中不安的元凶。

星期一是天皇诞生日,所以从星期六起三天连休。若在星期六的晚上能跟麻由子见面,我的身心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可实际上,我只是白白休息了三天而已。连休的收获无非是看完了攒下的录像,读完了一本纪实小说。

正当连休最后的晚上开始空虚起来时,门铃响了。智彦一脸微妙的表情站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