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9
“……也就是说,从MAC出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在Vitec取得了瞩目的成果。希望你们也能继承这些前辈的传统。当然,我相信你们会继承的。”
Vitec公司的人事部长正铿锵有力地讲话,可我们为了竖着脖子不让自己睡觉,已经耗尽了精力。若只是一两个人讲话,乖乖地听一下也不算辛苦,可若是三四个人轮番上阵就索然无味了。为什么日本人会如此喜欢讲话呢?尤其是像这种激励年轻人的场合,这种好出风头的老年人一多可真受不了。
我转动眼珠窥探周围的情形。左前方的后背正在左右摇晃,其他的家伙也都忍不住要打哈欠了。在普通学校的毕业典礼上,因为人很多,就算有一两个人打盹也不惹眼,可今天这屋子里只有数十人。在这种场合下,我不想破坏人事部长对我的印象,不想给以后的分配带来不良影响,所以拼命忍着不让眼皮落下来。
讲话告一段落后,证书发到了我们手里。证书不像一般学校的那么大,只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片。毕竟仅仅是为实现自我满足的证书,这样就已足够了。
“典礼现在结束。”在主持人枯燥无味的话语中,仪式结束。
离开典礼会场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智彦正望着我。
“哟。”我说了一声,“刚才坐在哪儿?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事实上,在典礼之前,我找了他好几次。
“我来得有点晚,坐在最边上了。”
“真稀奇,你连这种事都敢迟到。”
腿部有缺陷的智彦做事时向来会比别人多预留一倍的时间。
“实验室那边有点事。”
“实验室?在这种日子?”
“算是吧。先别管这个,”说着,他环顾四周,稍微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出席送别会吧?”
“打算去。”
我和智彦所属的现实工程学研究室要为我们举行送别会,会场就在附近的意大利餐馆。
“之后的安排呢?”他问道。
“也没什么。”
“既然这样,”智彦舔了舔嘴唇,“能不能稍微陪陪我?”
“行是行……怎么了?”
“我有话要说,有点复杂。”智彦把右手插进裤兜,又用左手挠挠鼻翼,“我只想咱们两个人聊聊,找个安静的地方。”
智彦语调很平淡,我却感到不安。我想,肯定是麻由子的事情。
“知道了。那去哪儿好呢?”
“我们研究室的前面如何?”
“OK。”我点点头。
送别会从下午五点起举行。从现实工程学研究室结业的包括我和智彦在内共有六人。大家以我们六人为中心聚集到一起,热烈畅谈。啤酒瓶盖也接连被打开。
麻由子是稍迟一些出现的。我恨不能立刻就到她身边,可许多人都找我说话,怎么也腾不出空来。好不容易能靠近她,是在装着去厕所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
看到我,麻由子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但她没有逃跑,而是站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说道。
“要来的。毕竟是照顾过自己的人们的送别会。”说着,她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点点头,斜视着她的脸。“气色不错啊。”
“嗯,我很好。”她说道。
去年年底以来,我们没有正式碰过面,也未曾说过话。不用说,是她在躲着我。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录音电话的状态。
“这个结束后我要和智彦见面。”我小声说道。看得出来,她的脸微妙地紧绷起来。我又说道:“我想先和你谈谈,一会儿就行,你有没有时间?”
麻由子并未回答。只见她突然露出笑脸,从我身旁走过,朝着正在稍远处说话的男人走去。“山本学长,恭喜你。学长若是不在了,我们会寂寞的。”她有些做作地大声攀谈起来。
“啊,津野。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走了就没有宴会主持人了?”山本语气诙谐地跟她聊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朝厕所走去。
送别会持续到七点。导师小山内邀我和大家一起换个地方继续聚餐,我便说有事脱不开身,拒绝了。
离开餐馆后,为避免被其他人发现,我绕道返回MAC。进门时,门卫问道:“忘记东西了?”我便答了一句“是”。
今天终于没有人留下来了。时间不算晚,可整座科研楼都静悄悄的。我一个人乘上电梯,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来到智彦等人的研究室前。智彦还没来。
我思考着他究竟打算跟我谈什么。有可能是让我放弃麻由子吧。对于一个人去美国的智彦来说,她无疑是他最大的心事。那小子应该还没有迟钝到连我对麻由子的感情都没有察觉的地步。
但我也在考虑别的可能性。智彦和麻由子的关系究竟怎么样了?现在仍能称得上情侣吗?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我望了望走廊那端,智彦瘦弱的身体出现了。他发出与常人不同节奏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半夜待在这儿时,”智彦边走边说,“就会觉得这儿是个跟现实不一样的地方。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跟外面隔绝了。”
“那就是说,今天终于从那种世界里解脱了?”
“怎么说呢,我们永远都逃不出这个世界吧。”
智彦站在研究室门前,使劲往上伸出右手,从门上的减震器上取下一样东西。是钥匙,似乎用胶条粘在了那里。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打开锁。
“进来吧。”说着他打开门。
智彦打开墙上的开关,荧光灯的白光顿时在研究室内扩散。仿佛在昭示研究已告一段落,办公桌和橱柜上面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脑键盘也都盖上了罩子。跟走廊里冷清的气氛相比,我能感觉到室内仍残留着暖融融的空气。智彦今天或许来过这房间。
“两年时间,真是一眨眼的工夫。”智彦轻轻坐在窗边的办公桌上,把两手插在宽松长裤的兜里。
“是啊。”我拽过旁边的椅子,坐在他对面,“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
“真正的历练还在后头呢,加油吧。”
“这该是我的台词啊。怎么说你也是在美国总部上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