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2页)
雪儿翻身跪在地上,像下犬式那样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夜间巴士上满是喝醉酒的人。要么就是醉汉,要么就是疲惫的夜班工人穿着他们的荧光制服打瞌睡。每个人都陷入他们自己的筋疲力尽中,麻木地盯着他们面前几英寸的斑点,她对此很欣慰。她做到最后一排的座位,扭过脸不让司机看见,靠着窗户蜷缩着身子。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河边的天空呈现出肉粉色的条纹。伦敦,她心想,你本来应该是我的救命稻草。你还记得吗?我本不打算像其他的女孩一样,进进出出抚育院,每次回去都会在成为站街的妓女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深夜里被殴打,那就是一个让人最后成为瘾君子的地方。天哪,这实在太痛了。我记得我前几个月在一个包里找到一些曲马多。那药也许还没过期。至少我可以睡一觉,在我回家之后。
当车子行驶过旺兹沃思路,朝薰衣草山开去时,她意识到自己又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许我得了脑震荡,她心想。我的脑袋遭到太多重击。如果你得了脑震荡,你不会有意识地想睡觉。我必须保持清醒。我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直到回到家中。维斯塔知道应该做什么,当我到家……
她再次梦见那个阁楼,那个在楼梯间下面的阁楼。这一次,阁楼里堆满裁缝用的人体模特和黄铜的床架,床垫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远处的角落屋檐的下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东西又大又暗,十分苍老。雪儿想逃跑,但当她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她发现她进来的那个楼梯已经不见了……
她被惊醒了。车上空空荡荡,发动机已经熄火,司机还坐在他的驾驶室,正闪烁着车灯引起她的注意。雪儿从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坐起来,透过窗子望向窗外。她的眼睛和她刚刚睡着时一样几乎是闭着的,所以她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巴士停在加勒特巷的最里面。她错过她的车站而被带到终点站图庭。从这回到诺斯伯恩需要一个小时,而且是用两条健康的腿来走。“谢谢。”她含糊地说着,尽管由于嘴巴干渴难耐而使得声音低沉沙哑,然后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图庭贝克的报刊店刚刚开门营业,当她走到门口时灯光是亮着的。她买了一盒布洛芬和一罐芬达,收银台后面的人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睛,而后她取出四片药片,喝光那罐芬达来将药片冲下去。含糖的液体滴成一串顺着她的下巴流到领子里。但她不再在意。身上哪里都疼:脑袋,脖子,腹部,后背——所有地方。如果他最后杀了我也许会更好一些,她心想。那样的话我就不必受这个罪。一切都会变得安宁与平静。
她将背包搭在肩上,出发朝诺斯伯恩走去。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两条腿摇摇晃晃走不稳。她在想是不是应该停下来买点吃的,一条玛尔斯巧克力或者一条士力架又或者是什么满是糖分的东西,能支撑她走完这最后的一英里回到家,但她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咀嚼——甚至即使她能咀嚼,她也怀疑是不是会吐出来。
她在前往诺斯伯恩的半路上在一个公交站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将她夹克的兜帽戴在头上,再次昏睡过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小群穿着工作服的人中间,所有人都礼貌但冷漠地同这个长凳保持距离。我只是另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心想,你们在脸书上谈论我比我在现实生活中要容易得多。
一个女人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一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提箱。雪儿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差一刻八点。她又睡过去一个小时。没有人直视她的眼睛。哎,伦敦人。你们宁可在大街上跨过一具尸体也不想惹上事端。
她在一辆巴士进站的时候再次站起身,与她同道的通勤者们安静地涌向车门。她感觉到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靠在车站遮雨棚上稳住脚步。当她拿开她的手时,看见自己在玻璃护板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她闭上眼睛深呼吸。现在离诺斯伯恩中转站不远了,只要穿过大公园,然后走过商业街就到家了。
布洛芬似乎没有起作用。她的头像被敲打般地疼痛,就好像在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试图冲出来。她顺着车站路一瘸一拐地前行,脚步越来越慢,摇摇晃晃地从遛狗的人和晨跑人中间穿过,职业母亲用推车送哭闹的孩子去小太阳托儿所。她在一个垃圾箱旁边停下来想呕吐。并没有真的吐出来什么,甚至连芬达都没有吐出来,但她嘴里有股旧食品罐头的味道。她的右眼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她把兜帽拉得更低些,来掩盖自己这张万圣节面具一样的脸。肯定有人,她心想,你们之中肯定有人心存疑惑。难道你们不疑惑吗?在利物浦,没人看见我这样的人会直接走过去,假装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但这并不是真实的,不是吗?如果利物浦那么好,如果你家乡那些快活的家伙、勇敢接受苦难的人那么好的话,你就不会在伦敦了。这就是英格兰,是不是?这就是人们。他们只在觉得你要紧的时候才会帮助你。
商业街上还有一半的商店没开业。只有格雷格斯、经济小吃店、本地商店和蔬菜水果店显露出生机。
那些新商店——卖奢侈品的商店——直到十点才开门。如果你有钱的话就是这样,她苦涩地心想着。那些去外面吃午餐的女士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们从来不起床吃早饭。她感觉悲伤、无力、绝望,可以感觉到鲜血从两腿之间渗出来,摩擦着她大腿上的皮肤。她正大量地出汗,尽管她感觉冷得发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盲目地蹒跚前行,一头撞进一个男人健壮的身体。
“对不起,”她咕哝着,试图躲闪到一旁。然后感觉她脚下再次失去平衡,伸出一只手扶住墙壁,“对不起。”
“雪儿?”
她抬头看着对方。是托马斯·邓巴,住在顶楼公寓的唠叨先生:手里拿着一条面包和一品托牛奶,一份卫报夹在他胳膊下。他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白,嘴巴大张着都能接苍蝇,他的眼镜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光。
“哦,我的老天爷啊,雪儿,”他说道,在她摇晃着要跌倒的时候伸手接住她,“发生了什么?你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