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点新闻

那是十点新闻的头条。但是因为火山出了情况,特里·贝特森差点儿错过了。特里对火山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但他的大女儿杰茜卡似乎对其恨之入骨。他六点到家,发现女儿情绪很差。她拒绝吃饭,朝她妹妹大吼大叫,皱着眉头坐在电视机前,把音量调得老大。“我从学校把她接回家后,她就一直这样,”特露德说道,“我想可能和地理有关。”

“地理?”特里困惑地问道,“不是荷尔蒙?”

“不是,我是说学校的地理课。老师好像说了什么。”

特里·贝特森是约克刑事调查局的一名警督。他是一位单身父亲,这与他的工作要求格格不入。三年前,他的妻子玛丽死于一起交通事故,司机肇事逃逸。此后,他一直努力挤出时间陪伴两个女儿。白天她们的挪威籍保姆特露德,负责照顾她们,不过现在轮到他了。杰茜卡刚上初中,还不是太适应。

他挨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女儿不搭理他,闷闷不乐地继续盯着电视看。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她连忙耸起肩膀,身体绷得像个小圆球,躲开了爸爸。他挪近一点,再次尝试。她推开了他,旋即又改了主意,紧紧贴在爸爸身上,任由爸爸搂着自己。他们就那样坐了一会儿,一起看《辛普森一家》。广告一开始,他便用遥控器将电视调为静音。

“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他轻声问道。

“没事。”她惜字如金地咕哝了一声。

“什么事也没有?”

“没什么好事。”

“那就是坏事了?”

“对。”他们看着汉堡包广告。“是默顿夫人。我讨厌她。”

“为什么?”

“我上周作业得了C。她说我没努力。”

“真的吗?把课本拿来我看看。”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跑上了楼。两分钟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她把它递了过去。“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让我看看。”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研究起了有问题的那几页。上面画的是群山和山谷,还有杰茜卡用蓝色钢笔写的几句话。特里能看出,文字不多,信息量也不太大,远不如老师用红墨水写在四周的评语多。需要详细阐述。你可以就这一点再展开来讲讲。为什么不谈谈腐蚀性呢!杰茜卡,你能做得更好。要多用功!

这些评语很伤人,出乎特里的意料。他能想象出老师皱着眉头一边发出不满的啧啧声一边写评语的样子。这是在攻击我的孩子,他想,尽管她说的有道理。

“默顿夫人,她人什么样?”

“很恐怖。很严厉。”

“今晚是做地理作业吗?”

杰茜卡郁闷地点点头。“是研究火山的作业。我讨厌火山。”

“我们一起做,好吗?可以上网查一下火山的资料,还有百科全书。”

说服杰茜卡颇费时间,但最终她还是同意了。他们坐在电脑旁,桌上摊着书,一起搜索关于火山的详细资料。特里觉得这挺有趣的,但杰茜卡不这么认为。她小学时那些对恐龙、鲸鱼和巨型海龟的热情似乎就要绝迹了。他努力让她重拾热情,赞美她的画,建议她多多展开阐述。

一小时后,他终于把她逗乐了。

九点半,他开始给两个女儿讲睡前故事。十点,他终于下楼了。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瘫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刚好赶上看到萨拉·纽比。

她正站在伦敦皇家高等法庭外面,位于画面的左后方。画面中心是露西·帕森斯律师那圆润的身形。露西身穿黑夹克、白色丝质衬衣和一袭飘逸的黑色长裙。她身旁站着一位矮小健壮的男士。那人身穿黑色正装,打着领带,面色苍白,脸上沟壑纵横,剃着囚犯的那种短发。露西正在代表她的当事人宣读一份声明,警察则阻挡着蜂拥而上的记者和摄影师。萨拉·纽比静静地站在后方,脸上带着特里很熟悉的表情,安静、满足的微笑,胜利的微笑。

露西宣读道:“18年前,一位年轻的姑娘神秘失踪,贾森·巴恩斯蒙冤入狱。18年来,面对来自警方及监狱当局的巨大压力,他始终坚称自己是无辜的。现在,他沉冤得雪,恢复自由,即将开始新生活。”

人群推搡了她一下,她略作停顿。电视镜头聚焦到贾森·巴恩斯身上。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笑容里既有狂喜,又有嘲讽,还有愤怒,仿佛振奋、恐惧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五味杂陈。特里心想,一个人坐了18年冤狱,这副样子完全可以理解,但看上去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我的当事人托我向受害人布伦达·斯托克斯的母亲转达他的同情。他希望有朝一日杀害她的真凶能被绳之以法。但他对那些夺走他18年生活的警察没有任何同情,并希望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调查。”

她读到最后时,贾森举起一只拳头。“让他们烂在地狱里!”他叫喊道。然后画面回到了演播室,BBC的法庭记者简要介绍了当初给他定罪的情况,以及他今天成功上诉的原因。接着,特里的上司威尔·丘吉尔代表北约克郡警局现身节目。他说,该案尚未结案,适当的时候会进行复查。但目前他们暂无谋杀布伦达·斯托克斯的其他嫌疑人。面对今日的结果,遇害者的家人已彻底崩溃。

特里对此次审判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和威尔·丘吉尔一样,他当年太年轻了,并未参与最初的调查。但是萨拉·纽比的突然出现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没料到自己会有如此反应,这让他颇感诧异。他已经好几周都没有看到她了。她已开始淡出他的脑海;他已经忘记她了。或者说他自认已经忘了她了。

但就是刚才那一眼——总共不到一分钟——改变了一切。他觉得方才好像胸口一痛,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开始加速。露西·帕森斯的陈述、案件的细节,如同背景音乐一般在他耳中飘荡,轻不可闻。而屏幕后方那张瘦削的面孔则牢牢攫住了他。他注意到,她把一头黑发别在后面,可能是为了方便出庭时戴假发。这发型显得她的前额很宽。她身穿黑色律师长袍,脖子上套着白色律师签1。她静静地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浅褐色的眼睛望着挤作一团的记者,一副既饶有兴趣又倍感好笑的样子。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蛋,但并不惊艳。他每天都会见到许多女性,个个都比她漂亮。他告诉自己,她跟正在旁边和他一起看新闻的特露德都没得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话又说回来,特露德是个年轻健康的挪威姑娘,才二十二岁。她五官精致,身体轻盈富有活力。如果她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去当模特,而不必在他家做保姆。特里的同事都不相信他这么走运。他们毫不留情地开他和特露德的玩笑,挖空心思找机会来他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