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地方警察

谋杀案在乡下相当罕见。当地的社区治安官可以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搞社区关系——维持邻里守望计划1的正常运行,多多了解当地的乡亲。约克和塞尔比之间的农场和村落的犯罪率很低,居民们希望这种安逸能够继续下去。他们很乐意见到他们的治安官开着蓝白相间的路虎车四处巡逻,但并不指望天天见到他甚或每周一遇。这片区域幅员辽阔,村落星罗棋布。治安官受理的大多都是小案子——比如少年们血气方刚的争斗或是园艺设备、农用设施失窃之类的。他对付过的最危险的罪犯就是盗猎者了——那些在夜间戴着大功率头灯射杀小鹿和兔子的家伙。这些人都有武器,也很有组织——治安官需要支援才能与之抗衡,而且也不会深夜涉险入林追捕他们,而是趁他们拉着一面包车的动物尸骸满载而去之际,将其一举拿下。

但是,杀害一位独居乡间别墅的女性,已完全是性质迥异的犯罪。这件事在乡下引发了一阵恐慌。社区治安官乔治·格雷厄姆驱车穿梭于农场与村落之间,发现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谈论这件事。是谁干的呢,人们疑惑纷纷——是本地人还是陌生人?凶手的下一个作案地点是哪里?在他落网前,谁还能安心入睡?警方在干什么?那位惨死的女人认不认识杀手?她只身一人在这乡村里干什么?她果真如表面上那样,是位完全无辜的受害人吗?抑或是她自己引火烧身?

不论被问及多少遍,这些问题治安官格雷厄姆一个都无法回答。他很懊恼发现艾莉森·格雷尸体的那天,他正好不当班,去斯卡伯勒看望母亲了。两天后,他回来时,感觉自己被晾在了一边。刑事调查局似乎确信他们已经找到了答案,他对本地的了解也就压根不被当回事了。他们唯一问起的就是凶手可能藏匿的地方——正值阴暗的隆冬时节,这问题让他觉得可笑。乡下又冷又潮——正常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藏身农田或森林。

可话又说回来,正常人也不会闯入一个中年妇女家行凶啊。

所以,治安官格雷厄姆花了好几天搜索附近的农田、谷仓和小灌木丛,刑事调查局的那些人认为凶手仍有一线可能会隐匿其间。这纯属打击斗志的无用功,何况格雷厄姆根本就不太相信这种假设。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搜索了,一来明哲保身,二来他也抱着一线希望——锲而不舍地挑战概率,如同促使人们每周都去买张彩票的那种心理一样。此外,尽管微不足道,但他总还可以在老婆孩子面前炫耀自己参与了这桩谋杀案的调查。

他与这起调查的另一个联系是他几乎每天都要跑犯罪现场——克洛基希尔的那栋房子。

房子现已闲置,所以房东请他帮忙照看一下。他通常会开着他的路虎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来到房前,然后下车,到处察看一番。大多数时候,他会绕着房子漫步一周,看看门是否都还落着锁,再隔窗瞧瞧屋里有无异样。他有时会假想自己进到里面的情形,不知能否找到被他们忽视的证据。不过结果会如何,他也不确定,因为现场勘查队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提取了屋里的每一个指纹,收走了所有的纤维和小灰小屑。再说,他也没有钥匙。

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那里驻足良久,思索着乡亲们问起的那堆问题,苦苦寻找着答案。会是谁干的?动机呢?死者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种地方?治安官格雷厄姆能理解这地方的吸引力。对于喜静的人而言,这里是理想之选。离公路有近百米之遥,周围环绕着农田和树林,放眼望去四面皆景。就一个养猫、有电脑的独身女人而言,这里堪称完美。这里到了春天一定非常美,他心想,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即便是现在,水仙花也已围着草坪边缘悄然冒出了小小的嫩芽。再过些时候,它们就会开出美丽的花朵了。

治安官推断,艾莉森·格雷一定很喜欢鸟。房子周围满是喂鸟器,全都挂在高枝上以防猫咪偷食。不过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坚果早被吃光了。一只蓝山雀落到了书房窗户外的喂鸟器上,紧紧地攀附着,摇晃了两下,又展翅飞走了。他想,数九寒天将至,现在抛弃这些鸟儿实在不忍。他从后备厢里取出一袋花生,这是此前太太让买的。拿来喂鸟有什么坏处吗?当然没有,他暗自决定。毕竟,有人多此一举地请他前来照看屋子,那他起码能从鸟身上找到点乐子吧。

就在他准备往第二个喂鸟器里倒花生时,他看到了什么动静。是在他身后;他只是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的。他左手压着这棵桦树上的一根细长的柔枝,右手正转动食槽的盖子试图打开它。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只是一个影子,在窗前闪了一下便消失了。就好像一只飞鸟倏然掠过太阳,但那显然不是鸟。也许屋里有只猫——可是那东西比猫大。动作很快,好像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房子里!

治安官格雷厄姆虽然只是一个乡村警察,但他可不傻。他早期是在利兹的查珀尔菲尔兹大街上受训的,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快速行动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尤其是当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出现在屋外时。

负罪感!有人想逃跑。

他松开手,树枝弹回空中,喂鸟器在他头顶上猛烈地摇晃着。他跑到窗前往里看去,左右扫视,想要看看谁在里面。没有人——不过这扇是厨房的窗子,而餐桌上出现了一个以前没有的东西。

一个盘子。一个沾着面包屑的盘子。

若非过去一星期他每天都透过窗子往里看,他不会这么确定;可此刻,他敢肯定。

房子里有人!

问题是,门都锁上了,而他没有钥匙。那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治安官格雷厄姆已经绕房一周,检查过所有门了——难道这人有钥匙?当然不会;否则那就说明此人有权合法进出,而他也会收到相应的通知。或者至少说他应该收到通知;程序不见得总能正常进行,何况他只是个低微的乡村警察,接不到凶杀案的调查通知根本不足为奇。可是,如果这人能合法进出,那他何必躲闪呢?而且——他突然灵光一闪——外面没有车,他是怎么来这儿的?

或者说是她。屋里也可能是位女士。尽管可能性不大,除非他看到的是死者的鬼魂。治安官格雷厄姆并不迷信;他马上打消了这一想法。尽管脑中思绪纷杂,他还是绕着房子一路小跑,来到第二扇窗前窥探,接着又跑去下一个窗口,竭力搜寻他刚才仓促瞥见的那个人。出现在他余光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