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黎明前一小时,他们整装出发。直升机一架接一架从混凝土停机坪腾空而起,消失在探照灯光线外的夜空中。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乘坐的“雌鹿”摇摇晃晃地加入了队伍。很快,空军基地的亮光消失在视野中,他们再次翻山越岭,朝五狮谷飞去。
安纳托利成就了一个奇迹。他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组织了阿富汗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而他本人正是这次行动的指挥。
昨天,他不断地与莫斯科方面通电话。必须得给苏军那些麻木不仁的官僚醒醒脑。他先是找克格勃的顶头上司,接着是军方的大人物们,得向他们解释捉到埃利斯·塞勒是何等重要。让-皮埃尔一直在旁边倾听。虽然语言不通,但安纳托利刚柔并济、冷静而不失权威的态度仍令他钦佩不已。
下午,安纳托利得到正式批准,接下来的挑战是付诸行动。为了凑齐理想数目的直升机,他多方求情,甚至威逼利诱,从贾拉拉巴德到莫斯科全部问了个遍。当一位喀布尔的将军因没有书面命令而拒绝出动,安纳托利一个电话打到莫斯科的克格勃,说服那里的一位老友调出这位将军的个人资料,然后回电将军,声称如若不出兵,他就再也别想拿到德国出的儿童色情读物。
阿富汗境内共有六百架苏联直升机。截至凌晨三点,已经有五百架停在巴格拉姆的跑道上,听候安纳托利调遣。
过去的一个小时,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埋头于地图,部署飞机的进攻位置,为指挥官下达命令。安纳托利专注于细节,让-皮埃尔熟悉地形,因此做出的部署都十分精确。
虽然昨天突袭时埃利斯和简没在村里,但一定也对行动有所耳闻。现在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绝不会留在班达村。也许是躲在别的村子的清真寺里;要么就是觉得村子不安全,躲进某个不起眼的石屋。他们可能在山谷里的任何地方,或者在某条侧谷中也不一定。
安纳托利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他往五狮谷中的所有村子都派了直升机,连侧谷中的那些小村子也不放过。飞行员会驾驶飞机排查所有的路线。此外还有一千多人组成的部队受命搜查每一栋建筑、每一棵大树和每一个山洞。安纳托利下定决心,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今天一定要找到埃利斯。
还有简。
“雌鹿”的机舱空空荡荡且十分狭窄。机舱室里什么都没有,只在舱门对面安了一条凳子。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挤在上面。他们可以看到驾驶舱。驾驶员的座椅高出地板两三英尺,旁边有踏板。所有的经费都花费在战斗机的武器装备、提高作战速度和机动性上,舒适程度却没有改善。
直升机向北挺进,让-皮埃尔陷入沉思。埃利斯假装对他友好,背地里却一直为美国政府卖命。他利用了那份友谊,破坏了让-皮埃尔抓捕马苏德的计划,也因此让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这还不算,埃利斯居然还引诱他的妻子。
他陷入了一个旋涡,思绪总是不停地回到这一点。他望着窗外的黑夜,看着其他直升机上的亮光,想象着两个情人会如前夜一般躺在星空下的旷野中,爱抚彼此的身体,细声耳语。真不知埃利斯床上功夫如何。他曾问过简,自己和埃利斯究竟哪个才是贴身情人。简回答说没有谁好谁坏,只是风格不同。她对埃利斯也是这么说的吗?还是会呢喃道:“宝贝儿,你才是最棒的?”他憎恨简。她怎么可以回到一个大她九岁的老男人身边,更何况他还是个大老粗,一个为中情局效力的间谍?
让-皮埃尔看了看安纳托利。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宛如一尊石像。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但依然强撑着不露倦容。这让让-皮埃尔见识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过去这一年,每次见面时,安纳托利都十分和蔼友善,现在则是严肃警觉,对于自己和下属都是严苛以待,丝毫不留情面。那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执着的信念。
天光渐亮,前方的直升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景象十分壮观:直升机队伍宛如蜂群组成的硕大浓云,掠过群山。站在地面倾听,那声音一定震耳欲聋。
临近山谷,机群开始分裂为一个个小队。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所在的分队将前往五狮谷最北端的科马尔村。快要到达时,他们沿河流走向飞行。豁然亮起的晨光照耀着麦田里一排排谷堆。轰炸并没有完全摧毁当地的农业。
在科马尔降落时,太阳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村庄位于山坡之上,房屋紧凑,村外围着厚墙。这使让-皮埃尔联想到法国南部的一些山村,顿时一阵思乡。如果能回家该多好:聆听纯正的乡音,品尝新鲜的面包和美食,或是拦辆出租车去看场电影!
他换了个坐姿。回到眼前,能下了这该死的直升机都是好的。自从上次挨了打,身上就一直疼痛不断。然而比疼痛更糟糕的是哭喊求饶时的屈辱:每次想到那一幕他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想一雪前耻。这一拳要是不打回去,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他的愿望:他要亲眼看那些冷血士兵用同样的方式把埃利斯揍个落花流水,让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这还不够:简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时过下午,迎接他们的又是失败。
他们把科马尔村翻了个底朝天,周围的小村、侧谷,村北荒地上的农舍也没放过。安纳托利一直密切与其他分队的指挥官进行无线电沟通。他们也在五狮谷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在一些山洞和农舍里,他们发现了一些贮藏的武器,还与好几拨当地人,尤其是在萨尼斯山脉一带有过小规模交火。这些人应该是当地的游击队。然而在这些小插曲中,更为引人注意的却是苏军的伤亡。这都是拜游击队员新近掌握的爆破技术所赐。苏联人检查过每一位带头巾妇女的面容,检查了每一个婴儿的肤色,还是没能找到埃利斯、简和香塔尔。
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在科马尔后山的一个马场停止了搜查。这里没有地名:只是几处简陋的石屋和贫瘠的草场。几匹瘦马可怜巴巴地瞅着不多的几片草皮。马贩子兴许是这里唯一的男性居民。他上了些年纪,打着赤脚,身穿长衫,戴着长长的兜帽以抵御蝇虫。此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妇女和几个怯生生的孩子。显然,年轻男子都去参加了游击队,跟随马苏德躲在某个地方。村子不大,不一会儿就搜索完毕。安纳托利背靠石墙坐下,若有所思,让-皮埃尔坐在他旁边。
越过群山,可以看到远处白色的麦斯梅尔峰顶。此山高近两万英尺,以前很多欧洲的登山者都十分向往。安纳托利开口道:“弄点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