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迷魂地 第二十二章 第三夜

天色越来越暗淡了。

车队还在罗布泊上笨拙地爬行,先后亮起了车灯。

在车灯的照射下,高低起伏的盐壳地表,呈现着一片死灰色,凸起来的地方更亮,凹下去的地方更暗,层层叠叠,似乎更颠簸了。

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提出停车扎寨。可能每个人都希望继续赶路,早点赶到罗布泊湖心,尽快离开这片古怪之地。

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天光了,再不停下,搭帐篷就很不方便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

车队依次停下来。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3日,你想想,你在干什么?

我们在罗布泊搭帐篷。

我、魏早、帕万、张回、徐尔戈、号外、布布、浆汁儿都在忙活,衣舞依然不跟我们掺和,她一个人从车上朝下搬东西。

孟小帅又去找白欣欣了,两个人站在房车下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欣欣走过来,跟我说了句:“周老大,刚才我有点冒犯,道个歉啊。”

我说:“小事儿。别在那儿跟美女磨叽了,做饭去。”

白欣欣就去弄锅灶了。

我先后在几家媒体当所谓的“一把手”,那时候我需要做事。通过多年的打拼,我终于可以不带队了,终于可以不管人了,闲散得像个冬季的农民,却心血来潮组织了这个旅行团队……

我想说的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负责人。

我在戈壁草原放过羊,掌握了羊的生活规律,非常简单。而人却是最复杂的,管人最累。

吃完晚饭,大家陆续回了帐篷。

起风了,帐篷在抖动。

几顶帐篷的缝隙中,透出晃动的应急灯光。

只有房车里的灯光是橙色的,更像家里的感觉,很温暖。我像小孩儿一样想,这次顺利地穿越罗布泊之后,我也要买一辆房车,最好比白欣欣的还要大。

房车里甚至响起了舒缓的音乐,以及白欣欣和孟小帅的笑声。不知道衣舞这个灯泡在干什么。

我钻进帐篷之前,朝荒野上看了看,略微高点的地方,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是谁?

我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是布布。

她举着望远镜在眺望什么。

我说:“布布?”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周老大。”

我笑着说:“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什么啊?”

她说:“我的望远镜是夜视的。”

我说:“我看看。”

她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接过望远镜,忽然有点害怕了,通过这副望远镜,我会不会看到荒原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呢?

我把望远镜慢慢举起来,朝远处望去——本来一片漆黑的罗布泊,果然显现出了形状,图像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很像无声的老电影,我看到了近处高高低低的盐壳地面,远处就是一片黑暗了。

我把望远镜还给她,说:“你一个人睡不怕吧?”

她笑了笑说:“多个人我才怕呢。”

我也笑了笑:“风大,别着凉。”

她说:“嗯,我知道。”

我说:“我回去了,早点睡。”

她说:“好的。”

我离开之后,她又举起了望远镜。

我回到帐篷,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里,只露出一张娃娃脸。

我只看到了她的鞋,没看到她的衣服。

她说:“你的吉他呢?”

我说:“在车上。”

她说:“你给我唱歌吧。听到吉他的声音,我会想起大学时光。”

我说:“没问题啊。”

她说:“对了,弦断了。”

我说:“四根弦一样弹。”

她说:“真的?”

我说:“小时候我曾苦练吉他,右手在音箱上敲节奏,用一只左手弹旋律,你信吗?”

她说:“我不懂乐器。”

我说:“你等着。”

我钻出帐篷,从我的车上拿来吉他,然后钻进帐篷,坐在了浆汁儿对面,开始调弦。

没有a弦和b弦,确实不好弹。我试着用四根弦找到和弦,轻轻唱起来——

我从东北绝伦帝小镇来,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她一直在凝视着我。

唱了几首歌,我说:“还没睡着?”

她说:“你真危险。”

我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谢谢你的歌。”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关掉了应急灯,然后也钻进了睡袋。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到我们的帐篷门口,轻轻地问:“你们睡了吗?”

浆汁儿说:“布布阿姨?”

布布说:“是我。我想问周老大一件事儿……”

我爬起来说:“什么事儿?”

她说:“前天你不是捡到了一只录像机吗?我想看看。”

我迅速想了想,说:“充不上电,已经报废了。”

布布沉默了一会儿,说:“噢……打扰了。”

我听见她踩着盐壳,“嘎吱嘎吱”地离开了我们的帐篷。

黑暗中,浆汁儿说:“你撒谎吧?”

我说:“嗯?”

浆汁儿说:“当时我在你的车上,看见你好像充上电了。”

我说:“充上了。”

浆汁儿说:“你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我说:“只是一些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录像。”

浆汁儿说:“那你为什么不给布布看?”

我说:“那群人出事了……我不想给大家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我要看!”

我说:“不能。”

浆汁儿说:“周德东,我必须看!”

我说:“我跟你说过了,不许再叫我周德东!”

浆汁儿说:“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怎么着?”

我没脾气了。过了会儿,我说:“我要是不给你看呢?”

浆汁儿说:“那我就出去跟大家说,你的录像里有秘密,然后让大家表决,你该不该公开这个录像。”

我说:“你可真烦……”

浆汁儿说:“路还远着呢,我会一直烦着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爬起来,打开应急灯,出去取来那只录像机,坐在了浆汁儿旁边。她坐了起来。她穿的是一件短款绿毛衣。

我按了按开关,没反应。

浆汁儿看了看我:“你把电池卸掉了。”

我把电池盒打开,给她看。

我又按了按开关,还是没反应。

看来,这个录像机真的寿终正寝了。它曾打开过一次,让我看到了里面的视频,就像一个临死的人,最后睁了一下眼睛,告诉了我一些秘密,然后双腿一蹬,永远地去了。

浆汁儿说:“你跟我讲讲,那群人出什么事了?”

我说:“你真的要听?”

浆汁儿说:“当然了。”

我说:“听了后,很可能会影响你接下来几天的心情,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