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6
这栋大宅原来不叫“法国屋”,一开始不是。当初盖好的时候,大战才刚结束,大宅的名字是法文LaSalled' Attente,意思是“等待屋”。等待什么?我很好奇。
这会儿我和经理一行人坐在一楼露台通往草坪的阶梯上,爱琴海在我们面前展开,温暖的微风拂过我们上方的棕榈树。那些人拿出他们的午餐,坚持要我分享他们的橄榄、奶酪和柴烤面包。后来我还得拿出联邦调查局的徽章,跟他们说值勤时禁止喝酒,才总算谢绝了葡萄酒和茴香酒—他们好像每一口食物都要配上一口酒。我很高兴他们在午餐之前就把镜子从墙上拆下来。
我们的对话一片混乱,但不是因为酒。所有人,包括那个经理,对于这栋大宅的历史都有自己的版本。他们都不够老,没亲眼见识到当初盖的时候,所以他们的版本,都是从祖父母辈说的故事听来的。
他们全都一致同意的,就是这栋房子是一个女人盖的。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在1946年,当时二次大战才结束一年,有七百万人死亡的德国还是一片废墟。根据老一辈的说法,那个德国女人的家族在战争爆发之前,就把资产转到瑞士去,因此她的财富完整无缺。或许这是真的:有些德国人的确做了这样的事情—去问瑞雪卢私人银行的那些人就知道。
大家的一致说法是,当时那个女人搭飞机,来到米拉斯只有一条青草跑道的小机场,转搭汽车,在午餐时间过来看了这块地,两小时后又搭飞机离开。过了几个月,一组建筑团队就来到这里。
当时博德鲁姆没有什么马路,因此所有的工匠和工程师,还有建筑材料,都是由驳船运来。那些建筑人员很憔悴,全都是德国人。他们建造了工人宿舍和一个野战厨房,跟村民完全不来往,原因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两年后,房子盖好了,最后一批工人拆掉了他们的简单工棚,完成了花园造景,然后离开。他们来过所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悬崖底部那个小海湾,只有开船才能进入。那是驳船的停靠处,而且他们每天晚上都在那边游泳。“这片沙滩,”那个经理说,“我们博德鲁姆人就称为—”
“德国海滩。”我说。
那些人告诉我,尽管花了那么多钱辛苦建造,但没有人住在这栋大宅里—至少不是永久性的。一开始,每隔几个月,屋内的灯光会亮起,然后持续一星期之类的,接着又是一片黑暗。大家都猜测这里是个度假别墅,但精心种植的树木和这片土地的隐私性,让当地人根本无法看到那些来暂住的度假客一眼。
等待屋,我再度想着—好奇怪的名字。“那为什么会改名呢?”我问他们。
那个经理大笑,不必问其他人。“非常简单,”他说,“LaSalled' Attente的发音对当年的渔夫们来说实在太复杂了,念不出来。他们听到时知道是法文,所以他们就耸耸肩,说那是‘法国屋’。多年下来,就慢慢流传开来,所有人都喊这个名字了。”
那些人说,过了两年,树荫长得愈来愈浓密,别墅似乎陷入长眠,后来就每隔好几年才会有人来住。
然后,观光业改变了这片海岸,一开始很慢,后来愈来愈快。港口里冒出许多游艇码头,岬角上也盖了其他漂亮的别墅。然后,大约八年前,一个没有人认识的男人来到这里,打开了那栋大宅的门。几个星期后,一组组来自海外的装修工匠抵达,开始整修这栋豪宅,甚至还装设了最先进的安保系统。终于,这座“法国屋”在21世纪焕发了新的生机。
那个夏天开始的几个月前,一个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说该让这栋豪宅赚点钱回来了:现在度假人士可以租“法国屋”了,一星期租金二十万美元。
对于这个惊人的数字,在场的人露出微笑,耸了耸肩没说话。
“当初盖这栋房子的那个女人,她是谁?”我打破沉默,想着那两个纳粹党徽。
他们摇摇头:这是个谜。那经理看了看手表,跟大家说他们最好开始把镜子搬上卡车,否则就无法准时送到机场了。大家塞好酒瓶的软木塞,站起来走向露台。
我转身走向花园。走到一半停下来,回头看着大宅。这栋房子果然很不祥,我当初在车道上第一眼看到的印象是对的:盖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隐私。但为什么叫等待屋呢?多年前短暂来这里居住的那些人,他们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也许是因为那片广阔的海面,也许是因为远处海平面出现的一艘货轮—但我已经学会相信自己的直觉。一艘船,我心想。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个:一艘船。
那个经理来到露台,朝我挥挥手。“镜子已经装载完毕了,”他喊道,“我们现在只需要你这个人。”
我微笑往上坡走,跟着他们一起前往米拉斯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