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36

我一时之间无法呼吸。此时我还站在遗迹上方的悬崖上,回忆着往事,但想到当时在医生那栋破旧小屋里看电视,我忽然觉得肺里没了空气。

如果在那么偏远的地带,悉尼医生都能收看到英语新闻频道,那博德鲁姆怎么会不行?

我奔向我那辆菲亚特汽车。

此时还很早,路上的车辆不多,我飙车的速度几乎就像当年麦克躺在我旁边那样快。一路开到旅馆,我把车停在外头的人行道上,冲上门前阶梯,看到经理刚从餐室走出来。

“啊,”他说,满脸微笑,“那趟镜子和大玻璃的旅程成功了吗?”

“对不起,”我回答,“我没时间了。我得知道电视信号的事情。”

他看着我,很困惑—我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那个行李员跟我说过,博德鲁姆这里无法收到英语新闻频道,是真的吗?”

“这是非常的实话,”他回答,“那个叫作数字土耳其的大贼,只给我们一堆垃圾频道,没有英语新闻的。”

“但是一定有办法—我曾在这附近看过BBC、MSNBC,和其他的英语新闻频道。”我说。

他想了一下,转身打电话。他先用土耳其语说了几句,听着对方的回答,然后一手盖住听筒跟我回报。他说他太太认为有些人会买数字电视盒,可以接上一个欧洲卫星,收看到我问起的那些频道。

“这个服务叫什么—那个卫星?她知道吗?”我问。

那经理问他太太,然后把答案转告我。“天空。”他说。

天空是一家英国卫星电视公司,从我以前住在伦敦的经验,我知道收看是要付费的。这表示他们有用户,而如果大家要购买电视机顶盒,那么电视公司里头就会有用户名单。

我赶快回到楼上房间,打电话给英格兰的这家公司。总共转接了八次还是九次分机,我才终于碰上一个可以回答我问题的男子,他的北方口音好重,重到都可以配着约克郡布丁吃了。

他是负责欧洲用户的,他告诉我,我要问的那些频道,全都是天空电视公司旗下的特级艾斯塔卫星播送的。

“这个卫星的发射范围很广,不但涵盖了西欧,最远还可以到希腊。

“然后几年前,这个卫星的软件升级了,讯号更强,忽然间,只要有个三英尺的碟形天线,在土耳其也可以收看到了。当然,你还是需要数字电视盒和信号接收卡,不过这表示收看的人增加很多。”

“用户有多少,豪尔先生?”

“在土耳其吗?我们有住在那边的英国人,这是当然,他们带着电视盒和接收卡一起搬过去了。然后还有英国主题的酒馆或夜店,因为观光客想看足球赛。最后,还有喜欢那些节目的当地人。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一万个吧。”

“可不可以按照区域分开呢?”

“当然可以。”

“那在博德鲁姆这一带,比方说穆拉省,会有多少人呢?”我问,尽量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等我一下,”他说,然后我听得到他敲键盘的声音,“你是在调查一桩谋杀案,对吧?”他一边处理数据,一边找话聊。

“是啊,一个年轻的美国人。喜欢运动和看电视,”我撒谎,“我只是想把几件事情联系起来。”

“查到了,”他说,“大约一千一百个用户。”

我情绪高涨。这表示在博德鲁姆的人可以收看我需要的电视台。我看着窗外,想象我要找的那个女人正盘腿坐在一栋白色立体派房屋里,看着一架上头摆着天空电视盒的电视机。她从一堆不同的新闻节目里录下片段,然后花好几个小时剪辑成一段话。一千一百个电视盒—我还没开始搜寻,就已经大幅缩减了可能的范围。

“如果扣掉英国侨民和酒吧,你想会有多少?”我问。

“用户吗?应该剩六七百个吧。”他回答。

接近了!要逐一清查六七百户的工作量很庞大,但这表示可能的嫌疑犯现在已经缩小到一个固定的范围内。我要找的那个女人,就在这个范

围里。

“这个数字很好吗?”豪尔问。

“非常好,”我告诉他,无法掩饰我话中的笑意,“这个用户名单可以给我一份吗?”

“当然可以,但我得先拿到授权书。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我们必须确定申请这些数据的是联邦调查局。”

“我两个小时就能拿到一份正式的公函。等公函过去,要多久才能拿到资料?”

“只要下载打印出来就行了。几分钟吧。”

这远远超过我所能想象的:很快地,我就能拿到六百个地址的列表,那个女人的家就是其中之一。我们有进展了。

“谢了,”我说,“我真无法形容这样帮了我多大的忙。”

“没问题。当然了,你运气不错,你们要查的只有授权用户。”

我才庆祝到一半就停下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唔,现在有很多人都是利用—”

我开始觉得想吐。

“盗版的电视盒,”他继续说,“电子用品的小商店和网络咖啡店之类的地方都买得到。这个生意很好赚。只要你买到电视盒和接收卡,就可以免费看卫星电视了。你还在吗?”

“像穆拉省这种地方,”我低声说,“你觉得会有多少盗版的电视盒?”

“那么大的地方?一万个吧,说不定更多。没办法追查,那完全是地下非法的。等到明年,我们应该会有技术可以去查—”

接下来我就没认真听了:等到明年,说不定我们全都死光了。一万个电视盒,又没有用户名单,因此根本无从查起。我谢谢他的协助,然后挂断电话。

我站在那边不动,四下一片沉默,绝望啃噬着我。希望被抬得那么高,然后又完全粉碎,实在令人很难接受。自从我被硬拉来参与这场战争以来,有那么几分钟,我以为自己有办法解决了。但现在一切都化为尘埃,我真想狠狠地惩罚自己。

我真正有的是什么?我自问。我汇集了一份公用电话亭的列表;因为一时的幸运,加上一群意大利专家的努力,我还设法没有出局—但除此之外呢?任何人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我有的实在很少。

而且我很生气。我很气布瑞德利和“低语死神”和所有没帮我的人,也很气那些阿拉伯人以为杀的人数愈多,他们的胜利就愈大。但我最气的是那个女人,还有兴都库什山的那个男人,因为他们一直领先我一步。

我走到窗前,设法寻求一点平静。刚刚跟天空电视公司的联系并不是毫无价值,我至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女人就住在这个地区,这的确是个进展。我望着窗外的众多屋顶—她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