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7月10日|
里奥的脸肿了,一触就痛。他的右眼还是闭着的,周围的皮肤肿胀得几乎将眼睛埋在下面。胸部以下剧痛,好像断了好几根肋骨。在车祸现场,他得到一些基本护理,但一旦确认他还活着,没有生命危险时,立马就被运上卡车,受到武装监视。在返回莫斯科的路上,路面每颠簸一下,他就感觉好像内脏被重击一拳。由于路上没有止痛药,他昏厥了好几次。警卫们由于担心他死在他们的看护之下,每次他昏厥过去,他们就用枪托将他戳醒。一路上,里奥忽冷忽热,他心里知道,这些伤害仅仅是个开始。
落到这般田地,里奥觉得这真像是讽刺——坐在鲁布央卡地下室的审讯椅上。国家的守卫者现在沦为囚犯,这种命运大逆转并不常见。他感觉自己成了国家的敌人。
门开了,里奥抬起头。这个长着蜡黄色皮肤和满口污垢牙齿的人是谁?他是以前的同事,他记得的也仅是如此,但他记不得这个人的名字了。
“你不记得我了吧?”
“不记得。”
“我是扎鲁宾医生。我们在一两次场合见过面,没有几个月以前,你生病的时候,我去你家看过你。看到你沦落到这般境地,实在让人难过。我认为,无论对你采取什么行动,都不要批评,这些行动都是公正的。我只是想说,我希望你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我做过什么事情?”
“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医生摸摸里奥的肋骨,每摸一下,他都疼得咬紧牙关。
“你的肋骨没有断,跟他们告诉我的一样,它们只是被撞伤了,当然一定很疼,不过不需要做任何手术。我接受到的命令是来这里帮你清理伤口和换衣服。”
“受刑前的待遇,是这个地方的惯例。我曾经救了一个人的性命,结果却将他带到这里,我就应该让布洛德斯基淹死在那条河里。”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里奥陷入沉默。一旦形势扭转,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行动感到后悔。他终于明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白,他唯一的救赎机会已经从指缝间溜走。凶手将会继续为非作歹,他的逍遥法外不是因为多么高明的手段,只是因为他的国家甚至不愿承认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赋予他完美的豁免权。
医生检查完里奥的伤口,这在为接下来的严刑拷打做充分准备,检查伤口是为了稍后更大程度的伤害。医生凑过身子,在里奥的耳边低语道:
“我现在要去照顾你的妻子了,你漂亮的妻子,她就关押在隔壁牢房里,非常地无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接下来要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的不对,我准备让她在爱你之日开始恨你,我准备让她大声说出这句话。”
仿佛他在说外语,里奥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番话的含义。他不怨恨这个人,因为他几乎不认识他。那他为什么要威胁瑞莎呢?里奥想要站起来,扑向医生。但椅子被固定在地面,而他整个人则被绑在椅子上。
扎鲁宾医生后退一步,就像一个人将头放在靠近狮子笼的地方。他看着里奥怒不可遏,脖子上青筋毕露,脸涨得通红,眼睛肿得可怜。这很有意思——就像看着一只苍蝇陷入玻璃杯中的情形。这个人不明白自己危境的性质:
无助。
医生拎起箱子,等着警卫给他开门。他期待着里奥会在他身后大喊大叫,也许扬言要杀了他。但是,至少在这方面,他是失望了。
他沿着地下室的走廊走了几米远,来到隔壁的牢房。牢门开着,扎鲁宾走了进去。瑞莎坐在椅子上,被绑的姿势和她的丈夫几乎如出一辙。医生一想到她认出他来,一想到她可能会接受自己的提议,便兴奋莫名。如果她从了他,她就安全了。她显然不是他所想象中的那种老练的谋生者。她有着非凡的美貌,但却没有加以利用,反而选择忠贞。也许她相信有来生,相信有天堂,在那里她的忠诚会受到嘉奖。但在这里,忠贞毫无价值。
他相信她后悔了,他期待着她会央求他:
救救我。
现在提出任何条件,她都会答应的:他可以向她提任何要求。他就算有龌龊的想法,她也会愿意接受,并会要求更多。她会对他完全心悦诚服。医生打开墙壁上的格栅,尽管这个格栅从表面上看是通风系统的一部分,实际上是用来传递两个牢房之间的声音。他希望里奥能将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
瑞莎抬头盯着扎鲁宾,看着他流露出夸张的悲伤神情,无疑是想要传达一种怜悯,仿佛在说:
只要你接受我的要求。
他放下箱子,开始检查她的身体,尽管她并没有受伤。
“我需要好好检查你身体的每一部分,你知道,我要写报告。”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瑞莎抓获。餐厅被包围:地下工作人员闯进餐厅,直接将她抓获。当她被押送出去的时候,巴萨洛夫跟在后面起哄,说她罪有应得,他的下流表现实属意料之中。她被绑在一辆卡车的后面,任何解释都没有,她也不知道里奥怎么样了,直到她偷听到一名军官说他们抓到了他。她从那个人满意的口气中判断,里奥至少当时想逃跑。
当医生的双手在她身上蠕动时,她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仿佛他不存在。但她还是忍不住偷瞄他两眼。他的指关节长着浓密的绒毛,指甲非常干净,修剪得也很整齐。她身后的警卫开始笑,非常幼稚的笑声。她集中注意力在幻想,幻想他触碰不到自己的身体,无论他做什么,他连碰都碰不到她。但幻想无法持久,他的手指顺着她的大腿内侧缓慢地往上移动,她感到自己眼眶里蓄满了泪,然后将泪水忍了回去。扎鲁宾凑得更近些:他的脸就贴着她的脸,他吻她的脸颊,将皮肤吸在嘴里,好像要马上咬一口。
这时,牢门开了,瓦西里走了进来。医生后退一步,站直身子。瓦西里很生气:
“她没有受伤,你没必要在这里。”
“我只是确认一下。”
“你可以走了。”
扎鲁宾拎起箱子,走了。瓦西里关上格栅,在瑞莎的身边蹲下来,看着她的眼泪说道:
“你很坚强,也许你认为自己可以撑下去。我理解你忠实于自己丈夫的愿望。”
“你理解吗?”
“你说得没错,我理解不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马上将一切告诉我,你的处境可能会好些。你可能会认为我是个恶魔,但你知道我这招是从哪里学会的吗?你的丈夫,以前他在审讯之前就老是对受刑者说这句话——其中有些人就是在这间牢房里接受审讯,他可是由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