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的续约(第3/7页)

“我们最机密的档案不见了。它在黑廷失踪的同一天消失。它涵盖过去六个月以来我们和德国人最敏感的谈话,有正式的,有非正式的。基于一些你不需要知道的理由,假如它们被披露,我们在布鲁塞尔的谈判就会泡汤。”

特纳起初以为耳朵里的嗡嗡声是飞机引擎声的余音,过一下子才意识到那是马路传来的车流声。波恩的车流声就像雾一样遥远。凝视窗外时,他心里一凛,蓦地想到从现在开始,他看到或听到的什么都不会是清晰的了:他的五官将会被让人厌烦的热与离形去体的声音所拥抱和淹没。

“听着,”他指着他的帆布袋子说,“我是个流产师。你不想用我但又不得不用我。你想我把手术做得干净利落又没有后遗症,是不是这样?好吧,我会尽我所能的。不过,在动刀以前,我们先来数数一二三四五吧。好吗?”

教义问答开始了。

“他单身?”

“对。”

“一直都是单身?”

“对。”

“一个人住?”

“就我所知是这样。”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星期五早上的参赞处会议。就在这个房间里。”

“之后就没看到?”

“我听说出纳见过他。也许还有其他人见过他,但我不方便东问西问。”

“有其他人员失踪吗?”

“没有。”

“你有清点过一遍吗?”

“这里天天都有人休假;没有人会未事先请假就缺席。”

“那为什么黑廷不请假?他们一般都会先请假的。可以叛逃得轻松自在。”

“我不知道。”

“你们走得近吗?”

“当然不近。”

“他的朋友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他没有值得提的朋友?”

“有不值得提的朋友吗?”

“就我所知,他在大使馆里没有走得近的朋友。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我们有熟人,但朋友寥寥无几。这就是大使馆的生态。社交应酬太多了,我们都学会珍惜私人空间。”

“他有德国人的朋友吗?”

“我不晓得。他一度和哈利·普兰什科相熟。”

“普兰什科?”

“我们在德国国会里有一个对头:自由民主党人。普兰什科就是他们之中最多姿多彩的一个。他和黑廷从前很有交情,不单只是同行的伙伴29。档案里记载他们曾经是好朋友。我们都会把可能有用的关系人登记在案。我相信他们是在占领时期认识的。有一次我例行性地问起他关于普兰什科的事,他说他们已经没有来往。关于普兰什科,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

“他一度跟一个叫玛格丽特·爱克曼的女子订婚。这个哈利·普兰什科被指名为品德信誉见证人。”

“那又怎样?”

“你从没有听过爱克曼这个名字?”

“我对这名字没印象。”

“玛格丽特呢?”

“我从未听说他订过婚,也从未听过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有什么嗜好?摄影?集邮?当香肠族?”

特纳一直在写东西,样子就像填一张表格。

“他对音乐有兴趣。他在礼拜堂里弹风琴。我相信他也收集了很多唱片。这一点你最好问问资浅人员。他跟他们比较谈得来。”

“你去过他的住处吗?”

“一次。是去吃晚餐。”

“他来过你家吗?”

布拉德菲尔德思考了一下子,让对答的节奏中断了片刻。

“一次。”

“是吃晚餐吗?”

“是喝酒。他不是参加晚宴那种料。如果这话冒犯你的社交本能的话请见谅。”

“我没有什么社交本能。”

布拉德菲尔德并没有显得惊讶。

“但你还是到他家吃了晚餐,对不对?我是说你给了他希望。”他站起来,像只老是被光吸引的大飞蛾那样,再次慢走到窗前。“你有他的档案吗?”他的声音,就像是受到了布拉德菲尔德的感染。

“只有账单、年度工作报告和军方出具的一封推荐信。全都是很公式化的东西。你想看可以看。”见特纳没有回答,他又补充说:“我们很少会保留临时雇员的材料;他们的离职率很高。黑廷是个例外。”

“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

“对,正如我说的,他是个例外。”

“而且从来不用接受安全审查。”

布拉德菲尔德没说什么。

“在大使馆待了二十年,大部分时间待在参赞处,却从未接受过安全审查。连名字也没报到伦敦。真够让人吃惊的了。”

“我想这是因为我们全都以为他已经接受过审查。他是从对德管制委员会过来的,我们很自然认为他已经通过某种安全标准。”

“但你对其他人却不是这样的。”

大帐篷已经拆除。两个像无家可归的警察在灰色的草坪上踱步,湿答答的皮革长外套下摆在靴子边摆动。这是个梦境,特纳心想,是一个吵闹、讨厌的梦境。“波恩是个非常形而上的地方,”莱尔怡人的声音在他耳边提醒他,“真实相当程度上被梦境取代。”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吗?”

“我不会阻止你。”

“你从一开始就警告我别乱来。这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但其余的部分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没有想法。你和我见过的其他叛逃者上司都不一样。你不恐慌,对他的动机没有推测。为什么会这样子呢?他是为你工作的。你了解他。但现在你却告诉我他是间谍,说他偷了最重要的档案。他被说成垃圾。你们有人失踪都是这个样子的吗?事情都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吗?”他等着布拉德菲尔德回答。“让我来帮你想一个理由如何?‘他在这里工作二十年了。我们心里都信得过他。现在还是这样子。’这个理由怎么样?”

布拉德菲尔德没有说话。

“我再想一个。‘自从那天晚上跟他讨论过马克思以后,我就对他起疑。黑廷吞了一颗橄榄却没有把核吐出来。’这个会不会好一点?”

布拉德菲尔德依然没回答。

“你看,这是很不寻常的。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把他说成小角色。你形容他不配参加你家的晚宴。你忙着撇清。你把他说成人渣。你指控他是叛徒。”

特纳以他淡色、猎人般的眼睛望着布拉德菲尔德;他等着他动一下或比划一个手势,又侧着头等待风。但什么都没有。“你甚至懒得去推测他为什么这样做。你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就像你乐于判他死刑。”

“我不认为你的工作应该由我来做,”布拉德菲尔德冷冰冰地说,“或我的工作应该由你来做。”

“卡普里岛。这个怎么样?他带马子去了卡普里岛。他趁大使馆一团乱,偷走一些档案,拿去卖给捷克人,然后带马子去享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