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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从睡梦中醒来。
(——又是?)
对,是又是。又觉得有那种动静。
动静——那是“声音”呢,还是在充满这座宅邸的黑暗里传来的尚未达到“声音”程度的一点点空气的流动?或者那连“流动”都不是?
我独自在黑夜中。
这一周多的时间里——今天是9月的最后一天——我多次感到那种动静。
动静——什么东西的动静、谁的动静。什么东西、谁——一种让人感到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之存在的微妙感觉。它从与我住的相同的这座宅邸的什么地方传过来。
刚才也是如此。
从这座古老的宅邸、这片夜晚的寂静的一处。
“动静”这一表达也许不确切。比如说,选择“异物感”这类词语觉得要贴切一些。
也许是精神作用的缘故。事实上,过去我多次通过对自己这样说而漠视了这种感觉。但随着次数的增加,它渐渐变成了更有意识的行为,这也是事实。
是精神作用的缘故——不,不是?
我边伸手去拿枕畔的烟,边坐起身来。我在被子上面盘腿而坐,点燃打火机的火。“啪”地点亮的小小的火苗拂去了房间的黑暗。
用做卧室的六张铺席大小的房间。那是从正门笔直进来隔两间房间的里头的一间日式房间。
没有打亮电灯,抽光了一支烟。边抽边在黑暗中侧耳静听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只有从连向廊檐的玻璃窗的那一头传来的在里院鸣叫的秋虫的声音。
母亲睡的是与这儿离得很远的、从正门看在左侧里头的起居室。说不定她还没有睡,也作为“动静”感觉到了那声音或是什么东西吧——假若如此,她也不会浮现出“异物感”这类词语的,不是吗?
拿起手表,确认时间。
临近凌晨3点。
我一直过着完全不受时间束缚的生活,但晚上睡得较早。12点一过,一般都回卧室。母亲休息的时间,大致是比这稍早一些。
今晚躺到床上,也是和往常大致相同的时刻。而且感到“动静”而醒来也准是此时这一段时间。抑或是这一缘故,近来早晨起得就晚了些。以前上午8点左右就醒来了,可最近往往要睡到将近10点。
奇怪的动静在我醒来后有意识地寻找它的一瞬间,嗖地离去了。过去的几次也是如此。但我依然在黑暗的房间的正中坐了一会儿,激起全身的感觉,想感知潜伏在黑暗某处的那东西。
不久,突然——
什么地方响起了“嗒”的一声。
是微弱的声音。
(果然……)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进一步侧起了耳朵。
嗒、嗒……
又听到了。是在背对廊檐坐着的我的左侧——在通向厢房的走廊的方向。
我轻轻站起身来,当即下决心去看一下。
轻轻打开隔扇,悄悄来到漆黑的走廊上。左手摸着墙壁,边注意着不使地板吱吱嘎嘎作响,边慢慢地前进。
拐过两个墙角,进入连向洋房的直线部分。星光从窗户射进来,蓝蓝地渗入黑暗中。那走廊上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这么说,刚才的声音是……
嗒……
又响起了声音。那声音确实是从刚好正对面的屋里传来的。
右侧沿着走廊并排着两间储藏室,在相当于两间屋子的分界线的部分有一扇隔开走廊的隔扇门,它现在正关闭着。
我慢慢地在蓝色的黑暗中前进着。
到达隔扇门的前面。我屏着呼吸,将手搭在上面。
在我打开隔扇门的同时响起了“嘎”的一声。顶头的隔开正房和厢房的门半开半关着。门的那一头——洋房的走廊上开着电灯。背着光,在门的这一头低一级的楼梯口儿,有个两手撑在地板上趴着的人影。
对方非常吃惊似的,其实我也一样。
“啊……对、对、对不起……”因为背着光,所以未能识别趴在地板上抬头望着这边的对方的脸。
“究竟……”
“对、对不起。”我一开口,对方立即一面用非常清脆的声音边道歉边站了起来。我摸着走廊上的墙壁,打开了电灯的开关。是一个穿着浅驼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原来是住在绿影庄的[1-C]研究生仓谷诚。
“为什么你现在在这种地方……”
“对不起。”
他个子不高,但肩膀要比我宽得多。平素虽闷在研究室里,但他体格还是很健壮的。他一面来回挠着看上去色泽挺柔软的稀少的头发,一面不好意思似的聋拉着脑袋,说道:“对不起,那个……KOYITIRO逃掉了……”
“KOYITIRO?”
“啊,那是老鼠的名字。”
“老鼠?”我不禁哑然。
“我把实验用的仓鼠拿了回来,在房间里饲养着,那家伙刚才逃走了……”
“那你是在找老鼠喽?”
“是的。饲养仓鼠的事,跟房东,你妈妈也说好了。”
这么说,倒也觉得母亲像是说过这样的事:“但为什么把那儿的门打开了?”我问道。
“原先就开着一点的,所以心想可能逃到了这边……”所说的那扇门,从我们搬到这儿来时起锁就坏了。据水尻夫人说,打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起,就已经坏了好几年放置在那里了。据说父亲说:没有必要特意去修理。
我对母亲说:“那样不好提防,还是修理一下的好。”但她竟悠然自得地说了声“过几天吧”,就撂在那里不管了。
“尽管如此,这样深更半夜里嘎吱嘎吱地发出声音可不行呀!”我不合身份地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仓谷聋拉着脑袋,非常恭敬地赔礼说:“惊动您了,真对不起。”说着便退到门的那边去了。
逃跑的老鼠打算怎么处置呢?我边思索着这样的事边往前走去,亲自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