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43

意大利,马莱斯·韦诺斯塔

那天晚上,只有格哈特·彼得森睡成了觉。伊莱·拉冯半夜两点钟把他在维也纳的秘书叫醒,让她去他在犹太区的办公室里翻找那些已经蒙尘的旧档案。一个小时后,她找到的资料从传真机里吐了出来,这些资料少得可怜,还不够写满一张明信片。特拉维夫的研究科也传了一份薄薄的文件过来,上面的资料都没什么用。奥代德则在网上大海捞针地搜索八卦。

奥托·格斯勒是个幻影,是个传说。按照拉冯的说法,查清这个人的底细就跟用瓶子装雾一样困难。他的年龄众说纷纭,他的生日和住址不为人知。没人能找到他的照片。他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上无父母,下无儿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死,”拉冯说着,困惑地揉了揉眼睛,“等他哪天终于到了寿限,或许就这么消失了。”

有关格斯勒生意上的事情,人们所知甚少,大部分情报都是捕风捉影。据说他是很多私人银行、信托公司和实业公司的控股股东。至于他控股的是哪些私人银行,哪些信托公司,哪些实业公司,人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奥托·格斯勒从来都是通过皮包公司经营运作。他要达成一笔交易,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物证——没有指纹,没有足印,没有DNA——他的账簿比石棺封得还要严实。

多年来,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洗钱和内幕交易丑闻中。据说他垄断了商品市场;违反制裁禁令,向受制裁的独裁国家贩卖军火;把贩毒赚来的巨额利润变成了可观的房产。不过执法人员的皮手套从来没有碰过奥托·格斯勒。在各地律师的帮助下,奥托·格斯勒从来没有付过一生丁[1]的罚款,也没有蹲过一天的监狱。

奥代德倒是在美国杂志的一篇八卦文章里挖到一则有趣的轶闻。上面说,在二战结束几年后,格斯勒收购了一家曾为纳粹德军制造军火的公司。他在卢塞恩郊外的仓库里找到五千台火炮,那是第三帝国灭亡后积存在瑞士的一批货。格斯勒见不得账本上有积压的存货,于是着手寻找买家。他在亚洲的一个动乱地区找到了买主。这些军火帮助该地区的人们推翻了一个殖民统治者,格斯勒从中赚取的利润比他从纳粹德军那里捞到的钱还多一倍。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花园边的柏树上时,搜索工作也出现了一丝曙光。拉冯终于找到了关于奥托·格斯勒的蛛丝马迹。有传言说,格斯勒每年都会捐出上百万美元资助医学研究。

“哪种疾病的医学研究?”加百列问。

“贪婪症?”奥代德打趣道。不过拉冯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上面没说,那个死老头每年都要捐出几百万,但是就连这几百万的用途都要保密。奥托·格斯勒就是个链。他简直就是瑞士的化身。”

格哈特·彼得森一直睡到十点钟才醒。加百列允许他慢吞吞地洗了个澡,梳了个头,还换上了原来那身衣服。那身衣服已经被伊莱·拉冯事先洗净熨好了。加百列认为,出去吹吹山里的冷风,或许可以让彼得森提提神,于是吃完早饭后,一行人开始在山间转悠。彼得森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穿的衣服也明显更好,看起来颇有地主的派头,周围的人相比之下反倒像是任其差使的雇工。

彼得森试图帮他们补充一些关于奥托·格斯勒的信息,但事实很快证明,他知道的也不比他们多。他能提供的只有格斯勒山间别墅的确切住址、别墅的安保情况以及他与格斯勒交谈时所处的环境。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见过他的脸?”奥代德问。

彼得森摇摇头,眼睛望向别处。他还在记恨奥代德,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你得带我过去,”加百列说,“你得帮我把那批藏画要回来。”

彼得森笑了,看起来颇有种冷酷无情的意味。加百列在苏黎世被押期间曾经见过这种笑容。

“奥托·格斯勒的别墅就像堡垒一样。你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威胁他。”

“我可不打算威胁他。”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跟他做一笔交易。跟格斯勒打交道只能用这种方式。格斯勒只要归还这批画,就能拿到一笔数量可观的佣金。而且我可以向他保证,他指使手下杀人盗画的事情我永远不会泄露出去。”

“奥托·格斯勒只习惯在强势的地位下做交易。他可不吃威胁这一套,而且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要是这样做,只会空手而归,而且你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很难讲。”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我都能安全脱身。”

“我就不敢这么肯定了。”

“我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你这次的责任就是要确保我的安全。我们知道你住哪儿,知道你的孩子在哪儿上学。不管你躲到哪里,我们都能把你揪出来。”

彼得森傲慢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我不觉得经历了丧家之痛的你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不过我估计,狗急了也会跳墙吧,那句古语不是这么说的吗?我们赶紧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吧。我想赶紧离开这操蛋的地方。”

彼得森转身往回走。奥代德一言不发地紧跟在后面。伊莱·拉冯把一只小手搭在加百列的肩上:“也许他是对的。也许你不应该去冒这个险。”

“他会把我弄出来的。再说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格斯勒就算杀了我,对他也没有好处。”

“就像他说的,狗急也会跳墙。我们回去吧。”

“我不想让他们就这么赢了,伊莱。”

“像奥托·格斯勒这样的人总是稳操胜券的。况且,你从哪儿弄这么大一笔钱向他赎画啊?沙姆龙?那就有好戏看了。”

“我不会找沙姆龙要钱的。这批画从谁那儿偷来的,我就找谁要钱。”

“奥古斯都·罗尔夫?”

“当然。”

“赎罪,对吗?”

“伊莱,有时候,赎罪的代价是很沉重的。”

等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彼得森看到他的奔驰车停在那辆把他押送过来的厢式货车旁边,心里很是不悦。他钻进车里,坐到副驾驶座上,不情不愿地任凭奥代德把他的手腕铐在了车门上。加百列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彼得森觉得他把油门开太足了。奥代德爬上后座,两只脚搭在棕色的皮革垫上,腿上放着一把伯莱塔手枪。

瑞士边界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有十五英里。加百列开着奔驰车在前面领路,伊莱·拉冯开着货车跟在后面。越境非常顺利,疲惫不堪的边防检查官只草草看了一眼他们的护照就放行了。彼时加百列已经松开彼得森的手铐,但是过境后没多久,他就在路边停下车,又把他铐在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