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0/26页)

美琪飞快地转过背去,啜泣着点了点头。

“如果说吴汇就是郑确,那这些人就都能穿起来了。”飞驰的车里,郑源用水笔划拉着笔记:“2004年,郭立东在二十三中读高三,袁佳树跟他同年级,徐子倩也就是徐婷那时候在高二,而吴汇,也就是郑确,在同一年转进了这所学校的初三。”

“原来他也姓郑。”汪士奇咂舌:“怪不得一开始只跟你说话。”

郑源的心里也五味杂陈:“不光是这样。他当时会开口,是因为他知道了我是单亲家庭,有个刚转学的儿子。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是联想到过去的自己,感同身受吧。”

“说起学校,韩雀也在她妈那儿找到了新东西,搞半天袁佳树还代表校队出去打过比赛,这是当年的照片。”汪士奇一只手掏过手机扔给郑源,里面是韩雀翻拍的相簿照片,还是高中生的袁佳树身材挺拔,球衣上印着一个硕大的24号。“别忘了还有袁佳树的弟弟袁同心,往前一年他跟徐子倩是同班同学。”汪士奇边开车边补充:“还有杜蔷薇,按时间算,那时候已经辍学了,但之前她也是二十三中的学生。”

“嗯,按郭立东的说法,郑确的学生时代受了袁佳树的很多照顾,也许这也是后来他会主动照顾吸毒的袁佳树的原因。”

汪士奇挠挠头顶:“但是还有很多疑点,比如,杜蔷薇为什么会被分尸,还有,小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约翰·道格拉斯曾经写过,发现尸体时的状态透露出凶手对被害者的态度。尸体被抛弃在路边,暗示凶手轻视被害者,特别是女人。”郑源盯着黑暗中不断后退的街景:“如果我们假设这件事是徐子倩干的……”

“一百斤的尸体,杀人肢解加抛尸,她一个女人能办得到吗?”

“她不是亲自动手的类型,联系她家里的黑道背景,找几个帮手是很容易的事。”郑源举起两张玫瑰文身的照片对着车灯,一个是十年前的杜蔷薇,一个是十年后的徐子倩,那图案仿佛拓印的一般,但是隐隐的又有哪里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文身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玫瑰?”

“对。就像一个诅咒。”郑源眨眨眼睛:“现代总把玫瑰看作爱欲的象征,但追溯到古罗马神话,玫瑰代表的是沉默和秘密,在基督教义里,玫瑰指代殉难和圣母,中世纪传奇里,玫瑰暗示贞洁少女。《玫瑰的名字》里有一句话写在手稿结尾:stat rosa pristina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说的是,昔日玫瑰已逝,我们只拥有她的名字。”

“杜蔷薇的玫瑰文身不就是因为她的名字吗?至于另外两个人……”汪士奇挠挠头:“我倒是没想得像你这么多。”

“你想得也许没错,是我多心了。”郑源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片荼蘼的玫瑰花海,开在少女延绵的肉身上,吞噬着鲜活的灵魂:“只是换一个角度看,巧合也许是一种混沌因果学,拥有肉眼不可见的内在关联。这俩人的玫瑰是黑线钩边,填充红色,图案也很相似,小叶的图案不像,但我记得她的文身上打雾的明暗对比,手法跟徐子倩的文身非常接近。”

“一个图案相似,一个手法相似吗?”汪士奇若有所思:“图案相似可以解释为模仿,手法相似就是共用了文身师傅了吧。”

“对,就是模仿。我在想,这是不是杜蔷薇被害的原因。”

汪士奇挑眉:“你是说,徐子倩因为杜蔷薇跟她有一样的文身所以杀了她?”

“不。首先,杜蔷薇的文身应该比徐子倩要早,她家境贫寒,估计也去不起好的文身店,以前比较老式的墨水纹完了之后是会慢慢褪色的,就像这样。”

车已经驶到地库,汪士奇赶忙停稳,接过郑源手里的照片,果不其然,那黑色的描边已经全部褪成了发乌的靛蓝。而徐子倩的文身黑红分明,像刚转印上去一样鲜艳。

“所以,与其说是一样的文身,不如说是徐子倩模仿了杜蔷薇的文身。”

汪士奇摩挲着照片上那个图案,脑海里莫名闪过杜蔷薇的遗物,红色人造革的挎包里放着科比的贴纸,袁佳树穿着篮球队服的影像瞬间叠加上去,24号……24……

要穿起他们只有一个解释:袁佳树崇拜科比,而杜蔷薇爱屋及乌。

“啊!如果杜蔷薇是袁佳树的女朋友,那徐子倩的动机就完全说得通了。”

“嗯。年轻人的爱情本来就比较偏执,加上杜蔷薇个性这么叛逆,估计不是骂两句打两下就能劝退的,这种态度很容易激起施虐欲。”

“然而杀了杜蔷薇,袁佳树也并不会爱上她,所以她才想尽办法变成杜蔷薇。”汪士奇恍然大悟,那个文身,那五官微妙的调整,都是在试图模仿她无法取代的那个女孩——你不爱我,我就变成你爱的人的样子。

但是,即便如此,还有一朵“玫瑰”没有解决,如果说徐子倩和杜蔷薇是感情纠葛导致的私人恩怨,那小叶呢?

像是接上了他的脑波似的,郑源开了口:“至于小叶……”他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尽可能说得平淡些:“刚刚郭立东说,他是张焕指派去找徐子倩的。”

“张焕?”汪士奇一愣,猛地转过脸来:“张焕不就是那个……那个……”汪士奇捏着方向盘的手兴奋得发抖:“我记得她!我见过她!你知道吗?她就是那天跟小叶在一起的那个不男不女的……”

“我知道,”郑源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我也见过她。”

小叶到底爱不爱自己,郑源已经懒得去搞明白。

他可以为自己在小叶身上的执着找出一百二十个恰如其分的理由:原生家庭的不幸福导致安全感缺失,长辈混乱的情史养成了对异性的洁癖,相似的身世和成长环境产生的共感效应,典型的E型人格让他习惯了先保持距离观察对象,一旦对方被纳入心理上的安全区域后又会完全放松警惕。

又或者简单点来说,他只能爱她,死心塌地的。在小叶之前,所有女人都是可怕的,难以揣测,不可亲近,周身长满神秘的刺。但小叶不是,从球场看见她第一眼开始,郑源哪怕转开了脸,那个明亮的笑容还是牢牢地烙在视网膜上面。她是他的初恋、朋友、妻子、妹妹、母亲、老师,拥有几乎一切他喜欢的品质:温柔、聪明、细腻、知冷知热。被她垂青让郑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虽然后来时间长了,再热烈的感情也难免起伏,但郑源从没想过他们会分开。“总是会结婚的。”他对当年的汪士奇说:“不过现在还有点早,总之等先毕业,多挣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