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燕蔚古园柳映寒江,枯心禅院竹殒残阳(第4/5页)

《宝相选鉴》!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转过身,疾步向楼上书房走去。

书房里皆是李枯禅的藏书,大多是古代典籍珍本,又多又杂,几乎都是厚厚的大部头。

好在李祎璠做事严谨,又研修过图书管理学,平日里将那些图书分门归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他几乎不费气力,就找到了那套《宝相选鉴》。

自己的书斋中已有,为什么还要郑涵去图书馆查找呢?难道……先生就是不想让郑涵知道实情?那为什么又要对他提供线索呢?李枯禅向来嗜书,又能随口说出书名,不可能是忘记了自己书房里就有这本书吧?以他的过人才智,怎么会做这样令人费解的事情?

李祎璠翻开那套书,里面是精选的历朝历代的佛祖、菩萨、金刚、罗汉、飞天等各色佛教人物的造像,图像乃是彩印,每尊造像下面皆有简短的说明,并从宗教、美学、造型、服饰、发髻等处分析其艺术特点和美学价值。

看来,郑涵手中所拿的是一尊佛教造像了。

这本书这么厚,共选鉴了大概几千尊佛像,会是哪一尊呢?

李祎璠低下头,努力追忆今天的情景:李枯禅见到那件东西后,厉声长笑:人做事,天在看!这短短的六个字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意义?为何他会有如此种种反常的举动?难道,真的和那件事有关?他心中忽地一沉,又想起了压在心底的那个秘密……

他突然想起了今日的残阳,他进入“枯心斋”以来,一向只见天高月小,风淡云轻,莫若今日之残阳,红得如此凄艳凛冽,如此动人心魄,仿佛有所寓意,而李枯禅的笑容,又是那样凄然而倦怠……李祎璠突然心头一紧,向楼下跑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淡淡的月色下,李枯禅的书房里到处都是斑斑的竹影,一叠朵云轩纸一半镇在桌上,一半随着风“扑剌剌”地作响。

风声呜咽,如幽幽的箫声……

李祎璠开了灯,李枯禅结跏趺坐于杏黄蒲团上,双手结法界定印。

眉目端妙,法相庄严,殊无异状。

李祎璠不敢惊动,在一旁默默地侍立半晌,李枯禅却是半点不动,连呼吸之声亦不曾闻,李祎璠顿觉不妙,上前一探:竟无半点鼻息!李祎璠一惊,几乎瘫坐在地上,再仔细打量李枯禅:他面色苍白,浓黑的眉毛斜斜入鬓,眼窝已经有些微微下陷,却更添了单凤眼的妩媚,像凤凰展开斜飞的翅膀。

嘴角微微上挑,还是一贯的冷笑,却平添了几分轻松与满足。

他是怎么死的?李祎璠突然想起郑涵曾说过,他父亲火化后,骨灰中竟出现了一尊佛像……李祎璠蹲下身,试探着向尸体的腹部摸去,果然,果然……他一时如陷冰窟,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到了地上。

对于李枯禅的死,李祎璠没有想像中的惊讶。

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助的愤怒、哀痛与悲凉。

李枯禅生前的种种,如同一格格电影胶片一般在他头脑中掠过:他略偏着头,带着点讥诮的微笑;他挺拔合体,甚至有些过于考究的衣着;他温柔的、有些抚慰似的微笑。

这个风度身量如修竹般挺拨俊朗,这个冷峻孤傲而又宽容温厚,这个自己深深仰慕崇敬的人,难道就这样去了吗?

他颓然坐到地下,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胸前,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早晚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他失神地望着李枯禅,喃喃地自语:我费尽心力,吃了多少苦头,受尽多少磨难,才来到你的身边,转瞬之间,却永远地失去了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理智将他从悲痛中唤醒,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果不其然,在他的身后,书案上,李枯禅留下这样一幅字条:

祎璠:我一心求去,此事勿怪他人。

遗体火化,后事从简。

书信全部烧掉。

你我师徒一场,时日虽短,亦是缘分所在。

身后俗事,多累你照料,所余书籍文物,全部捐献燕大。

勿念,切切。

另:若遇郑涵,告诉他一句话:四时君子哭,兰陵妃子笑。

李祎璠轻轻念了一遍:“四时君子哭,兰陵妃子笑。”

这是什么意思?既不成章,亦不成对,又没头没尾。

四时君子是什么?最怪异的是“兰陵妃子”,这是一个代号吗?还是,一个女人?

李祎璠的瞳孔猛然收缩了起来,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那“兰陵妃子”四个字的下面,竟然有一个淡淡的血手印!

血手印?

那手印修长,纤细,像是一个女人的……

燕大图书馆。

图书借阅处的女老师听到书名后,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她不过四十岁上下,身穿蓝色过膝旗袍,外套白色针织罩衫,脑后低低一个圆髻,她扶了扶玳瑁边眼镜,瞪圆了眼睛,“同学,你不用找了,那本书早不见了!”

郑涵心头一沉,含笑问道:“老师,这本书被借走了吗?”

女老师面容沉重地摇了摇头,“其实,这本书在五年前就失踪了。”

“失踪了?”

“说来,这件事也怪我,”女老师内疚地叹了一口气,“那本书规定是不准学生看的。

可是,那个学生缠了我好几天,说他痴迷于宗教哲学,我被他的诚意所打动,又看他挺有礼貌的,就破例允许他在珍籍借阅室里看一天。

诺,就是那个小房间,他就在里面靠墙的第二张桌子读,谁知道晚上下班的时候再过去看,竟然连人带书都不见了!要知道,我一直守在这里,那个房间要是有人出来,我是能够看到的呀!”她充分发挥了中年妇女的特质,喋喋不休。

郑涵迅速扫了一眼那个小房间,几张书架靠墙排列,南向两扇大窗,没有其它的出口。

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中间摆着几排桌椅,连藏人的地方都没有,实在不是偷窃的好地方,“会不会是从窗子出去的?”

“这里可是四楼呀!”女老师连连摇头,“再说,对面就是教学楼,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发现的。”

“是很奇怪,”郑涵皱了皱眉,“他是不是混在人群里走的?”

“四楼的图书比较生僻,很少有学生来借,那天又是周一,课排得比较多。

当时四楼只有他一个学生,”女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当天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姑娘,可是,她也藏不下一个大小伙子呀!”

“那个借书的学生,他再也没上过课吗?”

“无影无踪,”女教师苦笑了一下,“他叫柳寒江,据说在数学系排名第一呢,非常聪明的一个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