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兵戈再战今日疆场,芳俳一曲旧岁樱花(第4/4页)

他话中有话!若希儿的心像是被电击了一下,酥酥地疼,她抬起头,面色苍白,“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好!那我就直说!”夏谙恕痛快地说,“贵府在日本居住时,府上有个叫浅川樱子的女孩子,后来去了哪里?”

若希儿闻言一震,她身上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逐渐凝结、冰冻,此时四周的人仿佛不存在了,自己也不存在了,连这六年来的时光也一并不存在了,时间飞回六年前的那个夏天,自己站在阶下,而“浅川樱子”高高立于阶梯之上,自己能看得到她那高傲的神色和不屑的表情,看到她胸前绽开了一片红色的鲜血,看到她从高高的楼梯上摔落下来,跌在自己脚下……这个情境是如此真实,困扰了自己多年的噩梦,竟然在多年后的异国,又一次袭来,如此凶猛,毫无预兆,樱子正慢慢地逼近,黑洞洞的眼睛里满是仇恨与轻蔑……若希儿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半梦半醒之中,她听到耳边传来杂迭的脚步声,“救人,快救人!”她听到东方楚紧张的声音,似乎还看到了他苍白的脸。

自己的晕倒,竟然解开了东方与夏家对峙的僵局,也算帮了他们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若希儿也不想理会,她只想尽快摆脱这一切……有人紧张而迅速地抬着自己走……穿过阴冷潮湿的走廊,一道暖睦的光,接着是长长的黑暗,又一道光……那是窗,若希儿喜欢窗,喜欢窗外透过来的光,她想躺在草坪上,四月,阳春,晴日,微风,满树的樱花,淡淡的香气……她现在就想躺在那里,永永远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再醒来了……

无边的寂静黑暗中,隐隐地传来了一声微弱的笛声,一声声,续续断断,渐渐地连成了一支曲子。

生疏地,单调却又优美悲凉,像是一阵苍凉绝美的风从广袤的远古之地吹来,若希儿的嘴不能动,然而她的心,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情人,热烈地和着那支曲子,不停地唱,不停地唱:

山里は 万歳遅し 樱の花……

山里は 万歳遅し 樱の花……

蓦然间,她想起来了,想起那年的四月,她们坐在绿草地上,飘落了一天一地的、淡粉色的樱花。

漫天弥漫着的,都是那淡粉色的香气,与早春淡淡的哀伤与怅惘。

那骑着白马的翩翩少年郎,双十年华,眉目英朗,唇齿分明,雕塑般的面孔,桀骜的、淡漠的、冰冷的眼神,蓦地射中了她的心,一箭穿心,猝不及防,心是甜蜜而怅然的痛。

纵使接下来被思念与等待耗尽,然而那一时的欢悦与痛楚,已足够抚慰润泽她的一生。

纵是跨越千山,望断万帆,天崩地竭,海枯石烂,也无怨无憾,不悔初时见……

东方楚嘴角上是淡淡的、无所谓的微笑,他的眼睛望向前方,似乎是一个看透世事的老人,准备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命运。

而夏谙恕依旧阴鸷地与他对峙,若希儿的晕倒,多少缓解了下气氛。

下一步该怎么办?带走东方楚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使已经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也未必带得走他。

听取特派员的意见,交由法庭公审呢?不行,更不可能!且不说东方楚背有人撑腰。

把这件牵涉到两家隐私与家丑的事情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不可能!费尽心力隐瞒了那么多年,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不就是想“秘密”地解决吗?夏谙恕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东方楚的神情,却要轻松许多。

事态的发展确实要出乎他的预料,可毕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即使到了,又能如何?他可不是那么轻易言败的人。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宽厚温和的笑容中,似乎带点轻蔑:你父亲我都不放在眼中,何况是你?

夏谙恕正进退为难,他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在夏谙恕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他身材很高,面色凝重。

夏谙恕点了点头,似乎在默许什么。

那人抬起头,朝东方楚笑了笑,东方早认出他来了——是桑卫兰!

桑卫兰走近,微笑,“东方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东方楚抬眼看他,心中陡然一动,他几乎有些心慌起来:几十年了,经过多少风霜雪雨,惊涛骇浪,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这么慌乱过,今天是怎么了?

他向桑卫兰望去,桑卫兰也正望着他,他深而黑的眼睛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似乎有惋惜,有责备,有感叹,有怨恨,有鄙夷,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把一切的心事深藏在幽深的潭底,让他知道,又不想完全让他看清,他的目光有些闪躲。

似乎,连桑卫兰自己,也不忍揭开事实的真相吧?

注释:

①出自《约翰福音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