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我把需要追踪调查的人列了一份名单,可能的话,我要与他们见面。劳拉·贝恩斯的名字排在最上面,但是我对怎么找到她丝毫没有头绪。同时,我开始翻阅我的一堆旧通讯录,想找找什么人是能联系上西温莎镇警察局的。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韦德那件案子以来,警察局一直没有搬地方。
很多年之前,当我还在为《纽约邮报》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哈利·米勒的人。他是一个布鲁克林的私家侦探,擅长调查失踪案件。他个子矮小,身材肥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领带细到几乎看不到,耳朵上还总夹着一支烟。他活脱脱就像是四十年代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他住在布鲁克林弗拉特布什区,因为始终处于破产的状态,一直在寻找有钱的主顾。他赌博,赌马,基本都是输钱。我拨通了他的手机,他听上去像是在一个喧闹的酒馆里,顾客们都争相提高音量,好盖过别人的说话声。
“你好,哈利,现在如何呀?”我问。
“凯勒?很久不见。我嘛,在这颗人猿星球上又过了一天呗。”他非常玩世不恭地说,“我尽量假装自己不是人,以免被关进笼子里,建议你也这么做。好了,说说你有什么事,小子。”
我把案子的大致情况透露给他,让他记下两个名字——德雷克·西蒙斯和莎拉·哈珀,告诉他关于这两个人我已知的信息。他记笔记的时候,我听到盘子被摆在他桌子上的声音,他对一个叫格蕾丝的人说了谢谢。
“你现在为谁工作?”他怀疑地问。
“一家文学代理机构。”我说。
“什么时候文学代理开始介入这种调查了?其中肯定有不少钱可以赚吧,嗯?”
“当然,钱的事你别担心,现在就能给你汇一部分。我还有其他的人要调查,但是我想让你先查这两个人。”他似乎松了口气。
“我查查看吧。德雷克应该很好查,但是莎拉·哈珀,关于这个女人你给我的全部信息就是她1988年在普林斯顿拿了一个心理学硕士学位。没有什么好继续深挖的,老兄。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他向我保证再三,给了我一个银行账户,然后挂了电话。
我打开电脑,给他打了一笔钱,接着重新开始思考劳拉·贝恩斯的事。
六七个月之前,一定是什么事情触动到了弗林,他才开始写书。这件事一定很不寻常,有一定的重要性,令他改变了对1987年发生之事的看法。这正是他在给彼得的自荐信里面暗示的。当达娜·奥尔森和彼得见面的时候,她可能为弗林的病情过于心神不宁,因此漏掉一些对我的调查十分重要的细节。作为调查的开始,我决定最好先和她聊一下。彼得给了我她的电话,我拨了过去但是没有人接,于是留言说明了我的身份和来意,告诉她不久后我还会来电。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几分钟之后,她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介绍了自己,她说彼得已经在电话里讲了我的事情,说我正在收集关于韦德之死的信息,要写一本真正的犯罪小说。
她仍住在纽约,但是打算在一两个星期之内搬走。她不打算卖出那间公寓,所以联系了一个房产代理,她一离开,就把公寓租出去。她不想在住着的时候就招贴出租信息,那样人们就会翘起鼻子在公寓的周围嗅来嗅去、说长道短,她一想到这个就无法忍受。她把一些家具捐给了慈善机构,并着手将一些需要带走的物品装箱。她在亚拉巴马州有一个堂兄,会开来一辆货车帮她搬家。她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敞开了胸怀。不过她的声音单调而机械,每句话之间有很长的停顿。
我邀她出门吃午饭,但是她执意要在家见我,所以我步行至宾夕法尼亚车站,20分钟后,按响了她家楼门口的对讲装置。
如同所有搬家前的房子一样,公寓被翻了个底朝天。门厅里摞满了用胶带封好的纸箱,每个纸箱上都用黑色记号笔写着里面装的东西,多数箱子里都装满了书。
她邀我到客厅里去,沏了茶,我们边喝边聊些闲事。她告诉我,“桑迪”飓风[1] 来袭时,她在加油站排队加油,惹上一个年轻女人,打了一架,她当时真是惊魂难定。在家乡亚拉巴马州,她听人讲过以前的洪水与飓风——那都是些史诗般的故事——邻里之间豁出性命相互救助,英雄警察和消防员在大灾大难中拯救老弱病残。但在大城市里,她对我说,在同样的情境下,一边是大自然的愤怒,一边是极端环境里互相倾轧的人们,你会怀疑到底哪边更可怕。
她的头发被精心修整过,皮肤保养得很好,但这些光彩都被她平庸的黑色连衣裙抵消了。猜不出她有多大,但看上去比她已故的48岁伴侣要年轻。她有一种小镇风范,是比较怡人的那种。在她一言一行中透出的是一种古朴的教养,在她年少时,人们应该还会在大清早互致问候,真心实意地关心对方最近怎么样。
一开始,她就要我叫她达娜,我照办了。
“达娜,你远比我了解弗林先生,我只是读过他书稿的一部分。他和你讲过韦德教授或者劳拉·贝恩斯没有?或者他们相会于普林斯顿时他自己的事?”
“理查德不是一个喜欢直抒胸臆的人。他总是阴郁、默默无闻,和人们保持距离,所以他很少有相识的人,一个密友也没有。他偶尔见弟弟一面。在他上大学时,他父亲就去世了,而他的母亲在九十年代末死于癌症。我们同居的时候,有整整5年时间,没有一个人拜访过我们,我们也从未到别人家做客。工作上的人和他完全是业务关系,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同学,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系。”
她停下来,添了点儿茶水。
“有一次,他收到一封邀请信,请他参加普林斯顿校友会在西43街办的一场活动。那是一个同学聚会,组织者找到了他的住址。我劝过他,想让他带我去,但是他拒绝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在大学的那段时间里,没有留下任何愉快的记忆。我知道,那是实话。我读了书稿的样章——彼得给了我一份。可能就是在与那个女人——劳拉·贝恩斯的恋情过后,他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重构了,他关于那段时光的记忆变得非常阴暗。他时常会重构记忆。他没有任何备忘的东西,比如照片、小物件之类,无以帮他回忆那段时光。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书稿里提到过的那本杂志《签名》,他在上面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他的一位旧友后来在逛书店时偶然发现了那本杂志,当作礼物送给了他。我已经把它打包装进某个纸箱里了,不过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再翻出来。我丝毫不想冒充文学专业人士,但是他的小说确实让我惊为不凡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