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德雷克的故事引起了惊人的反响,甚至波及了亚拉巴马的小城。达娜·奥尔森几天后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正在洛杉矶,准备去见一个电视制片人。我还和约翰·凯勒见了一面,他最近搬到了西海岸,在加利福尼亚的奥伦治郡租了一栋别墅。
“你好,彼得,”她说,“我是达娜·奥尔森。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我们寒暄了几句,然后她说到了正题。
“彼得,我对你说了谎。我知道书稿的事情,理查德死前我就读完了,但是我不愿意把它交给你或者任何别的人。我读它时很生气,意识到他有多爱那个叫劳拉·贝恩斯的女人。即使他看似生她的气,但我心里觉得,他毫无疑问到死还爱着她。我感觉自己就像他豢养的一匹老马,他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才和我在一起。他用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月写了这本书,而我一直就陪在他身边。我感觉遭到了背叛。”
此时,我正在西好莱坞的罗斯伍德大道旁,在一家饭店的门口等那个制片人。
“奥尔森女士,”我说,“考虑到目前的状况,也就是西蒙斯被捕,恐怕弗林的书稿——”
“我打电话不是来和你谈生意的,”她一开口就亮明了立场,“就我而言,我希望你作为一个文学代理,能不再对这本书感兴趣。不过尽管如此,将它出版是理查德的遗愿。撇开和贝恩斯的事情不谈,你知道他有多么希望成为一名作家,我想如果你采纳了他的稿件,他会十分高兴的。不幸的是,他不能活着看到这一幕了。但是现在我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把稿子寄给你,这是件好事。”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很明显我无法出版此书,因为弗林故事的整个逻辑——作为这场调查的切入点,刚刚被最近的一系列事件给打散了,这些事证明,事件的真相被弗林的想象涂饰、掩盖了。退休侦探罗伊·弗里曼现在成了媒体的红人——“前侦探破解30年尘封谜案”。他暂时搬到西雅图和前妻一起住,躲避记者。约翰·凯勒和罗伊·弗里曼在电话里长谈了一次,之后约翰给我发来邮件,说书稿中的故事已经没有谜团了。
但是我不会把这些告诉达娜,因为弗林的故事她早就知道了。
“如果能让我看一眼完整的书稿,那就太好了。”我说,同时看见制片人向饭店这边走过来,便朝他招了招手。他整张脸都覆盖在一副巨大的绿色太阳镜下面,看起来像一只巨型蟋蟀。“你还存着我的邮箱地址吧?明天我就回家了,可以找时间读。”
制片人看见我了,但却不愿意招手回应,也没有加快步伐。他的样子沉静、冷峻,一副要强调自己的重要性的姿态。
奥尔森女士说她确实记得我的邮箱,答应立马就把书稿发给我。
“彼得,他的最后几周过得很艰难,这些在书的最后几章都有写到。有几件事情……唉,你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
***
那天晚上我见到了约翰·凯勒,他开车到酒店接我。约翰晒黑了,胡子大概有两个星期没刮,这副样子很适合他。
我们在一家叫作“糖鱼”的日本餐厅一起吃晚饭。据他说,这是最近流行的餐厅,他为我们预订了一个座位。服务生每隔5分钟就来一次,端上来不同的菜,而我分辨不出任何一道菜的内容。
“想想看!”当我把达娜·奥尔森的话告诉他后,他惊叹道,“想想看!如果她当时就把完整的书稿交给你,你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也不会去找弗里曼,而他也就不会去翻那些陈年旧案。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发现那场谋杀的真相。”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我就多了一本可卖的书。”我说。
“但那会是一本不真实的书。”
“谁会在乎那个?你知道吗?理查德·弗林到死也没有走运过,甚至在死后,他还是错过了出书的机会。”
“说的也是,”他举起了他的小酒杯,“为不幸的理查德·弗林,干杯!”
我们以酒缅怀了弗林,然后他热情地向我介绍他的新生活,说他电视编剧的工作有多么开心。和他搭伙写剧本的那个主笔,是个评价很高的作者,所以他觉得至少最近两季的发行是不用发愁了。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
我还没有读那部书稿。回到纽约以后,我从收件箱里找到了它。新罗马字体,12号,双倍行距,打印出来有248页。我把它装入一个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它就一直躺在那里,像是中世纪的僧侣常年放在桌子上的一个人头骨,提醒着人们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死亡之后,判决到来。
很可能直到最后理查德·弗林的看法都是错的。劳拉·贝恩斯也许真的偷走了教授的书稿,让他在地板上等死,但她不是他的情人;德雷克·西蒙斯以为是理查德·弗林把韦德痛打了一通,然后跳窗逃走——他也搞错了;约瑟夫·韦德错把劳拉·贝恩斯和理查德·弗林当作情侣。他们都会犯错,以为自己透过一扇窗子向世界张望,但其实在他们面前的始终是面镜子;除了自己的执迷,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位伟大的法国作家曾说,对过去之事的怀念,怀念的并非就是它们过去的样子。我想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