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头(第4/4页)

然后就成立了“行为科学小组”,专门接手那些“梗阻”了的案子。

局里有人开玩笑,说这一招是仿照雍正,在上书房外成立了个军机处,按照官场的习惯,“领衔”的总要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臣,林香茗毕竟年轻,挂个副职即可,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许瑞龙直接让林香茗当组长,连副组长都不设。

这引起了刑侦总队——尤其是负责侦缉凶杀案的一处的极大不满,但是全局上下也彻底知道了许瑞龙锐意改革的决心。

林香茗也极聪明,手下不设一人,竟是个光杆司令。每次发生案子了,临时从分局、刑侦总队以及其他部门调人,全局上下都知道这位少年新贵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莫不削尖了脑袋往行为科学小组里钻,但是林香茗每办一个案件,一定是换一套全新的人马,一来向全局上下显示自己并无扩充羽翼之意,二来也是最大范围地考查哪些人有真才实学,为将来的工作做好人才储备。

“砰!”

一辆汽车在楼下的大街上爆胎,把许瑞龙的思绪震回了现实。割乳、杀人……以前,市里也发生过许多起残害妇女的案件,但是这次格外古怪,怪就怪在那个火柴盒上,他一想起就觉得匪夷所思。

突然,他想起林香茗还一直静立在身侧,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无论怎样,你这次及时把受害人救出,可谓大功一件,替我们公安系统争了光。”

“不是这样的……”林香茗的口气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许瑞龙惊讶地看着他。

“局长,我还没有来得及跟您详细汇报。”林香茗说,“事实上,这次是犯罪分子用变声装置打电话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告诉我们受害人所在的地点。”

“什么?”许瑞龙的眼睛瞪得快要爆了!

这不是演电影,而是真实的生活!许瑞龙当了一辈子警察,见过无数的连环杀人犯、变态杀人狂,他们可能凌辱受害者的尸体,可能在犯罪现场拉屎撒尿,但出于生存的本能,总是尽量避免留下任何物证,绝对没有向警方公然挑衅的胆量,而这个犯人,他的动机何在?目的又何在?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有,那个火柴盒……

刹那间,许瑞龙一阵心悸,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回的犯罪分子,和以往的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

“局长。”林香茗一直沉静的眼波,突然火苗般蹿动了一下,“我请求承担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

“香茗。”许瑞龙看出这个一向深沉的年轻人,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内心的极度愤恨,“当初组建行为科学小组时,和刑侦总队有过君子协定,你们只能接手那些他们办不下去的案件,何况你又不是警察,顶多算是我特聘的顾问,按照规矩,你无论如何不能走上刑侦一线的。”

“可是,这次的犯罪分子,行为方式极其古怪,我只怕一处应付不来。”林香茗干脆地说,“更何况,他把电话打到行为科学小组的办公室,摆明了,是把我们当成对手。”

许瑞龙不想告诉他,刚才,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向杜建平提出,鉴于这起案件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诸多反常之处,可否请行为科学小组提前介入侦破工作,杜建平立刻就大吵大闹起来。

“那个火柴盒,既是犯罪分子对我们侦缉能力的挑衅,更是一种警告,它准确无误地告知我们,如果不能迅速遏制住他的魔爪,恐怕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要快啊,局长!”林香茗有些焦急。

“年轻人,沉住气。”许瑞龙拍拍他的肩膀,沉思良久,缓缓开口,“你的小组不是每办一个案子就更新一批人嘛,先把这次小组的人选组合好,一处那边的进展状况和相关资料,我会派小周给你一份。”

林香茗明白,这已经是许瑞龙眼下能做到的最多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昏暗的楼道尽头有一扇窗户。林香茗凝立窗边,双眉之间,凝聚着浓浓的忧伤。窗外,一直阴沉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院子里的杨树疯狂地甩动着枝叶,哗啦啦宛若狞笑,变幻出一片鬼魅般的明暗……

快要下雨了吧——

暴风雨。

一楼的新闻接待室里,新闻处处长李弥大声宣布:“刑侦总队一处将由杜建平副处长亲自带队,用最短时间侦破这一骇人听闻的案件!”

“用最短的时间”纯属空话和套话,记者们有些失望,怎么不是林香茗?要知道,他们连上版稿件的大标题都准备好了,主题是“警方出动‘刑侦王子’”,副题是“特大残害妇女案指日可破”,可现在,一场精彩绝伦的刑侦报道大戏,就这么泡汤了。

记者们原本兴奋得像狗找到骨头一样不断翕动的鼻子,而今都冷却了下来。

林香茗一步步走下楼梯,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受害人被泪水泡得发肿的眼睛。

还有那根大腿骨……

楼梯中间,他站住了。

刚才在新闻接待室里,向记者们“举报”他的那个冷艳的姑娘,正往上走,见他站住,她也站住了。

“怎么,这次案件不是由你侦办?”她说。

“不是。”林香茗说。

“哦。”她继续往上走,他继续往下走。

“那个火柴盒……比骨头更重要。”她突然嘟囔了一句。

“什么?”

她没再言语。

“思缈……你明天到行为科学小组报到,好吗?”林香茗问。

刘思缈没有说话。

“思缈。”林香茗轻轻地说,“这个案子,我需要你……”

“对不起。”刘思缈的嘴角滑出一抹冷笑,“你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说完抬脚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坚定得像一截截切断着什么,没有丝毫的犹豫。

野兽。

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手里捏着一张报纸,是今天的《法制时报》。

窗外,虽下过雨,依然阴云密布。头版的大标题是《刑侦总队一处副处长出动破解谜案》,副标题是《案件存在诸多疑点,疑为系列凶杀》,还特别挂上了杜建平的特写照片,是他在指挥一次抓捕行动中威风凛凛的留影。

他把那张报纸看了又看,因为没开灯,大部分字迹都模模糊糊的。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慢慢踱步。

那个女人的外套、内衣还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没有来得及收拾。

他突然停住,狞笑起来。

笑声很大,仿佛是夜枭凄厉的叫声。

“无所谓,谁都可以,不过……既然游戏已经开始,我喜欢更好一些的玩家。”他自言自语,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一只塑料袋上。

里面盛着一只乳房,上面满是凝固后的黑色血污,仿佛发了霉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