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警车撤掉路障,朝西向一一二号公路开走后,加勒特和萨克斯便跑向运河路尾,穿过高速公路。

他们走过黑水码头的犯罪现场边,然后向左转,快步钻进一座灌木和橡树森林,沿着帕奎诺克河畔前行。

在森林中走了半英里后,遇到帕奎诺克河的一条支流。他们不可能绕过这条河,萨克斯也不想在这种黑水中游泳,让身体沾上河里的死虫、烂泥和垃圾。

不过加勒特自有安排。他举起铐着手铐的手,指向岸边一个地方。“有船。”

“船?在哪儿?”

“那里,那里。”他又指了一次。

她眯起眼睛,勉强看出一条小船的形状。这条船上盖满树枝落叶。加勒特走向小船,努力用被铐住的双手拨开掩盖住这条小船的树叶。萨克斯也过来帮忙。

“这叫伪装,”他得意地说,“我从昆虫身上学来的。法国有一种小蟋蟀,它们实在很酷,一个夏天能把身上的颜色改换三次,以配合那边的草在季节中的变化。捕食者很难发现他们。”

其实,萨克斯已经根据这男孩对昆虫的知识,加以发挥利用过了。当加勒特讲到蛾子具有察觉电波和无线电信号的能力时,她突然想到莱姆肯定会追踪她的手机。她又想起早上打电话到皮蒙-卡罗来纳租车公司,在线上等了很久。于是她便潜入戴维特公司的停车场,打电话到那家租车公司,然后把播送着录音音乐的电话,藏在一辆停在工厂出入口前没有司机但引擎未熄火的货车上。

这招果然管用。当这辆货车开出工厂后,所有的警察也都跟着走了。

当他们在清理船上的掩蔽物时,萨克斯问加勒特:“氨水,还有那个放有黄蜂窝的洞,你也都是向昆虫学来的吗?”

“是的。”他说。

“你没打算伤人,对吧?”

“当然没有了,那个蚁狮洞只是用来吓你们的,为了拖延你们的速度,所以我才故意放空蜂窝进去。氨水是在你们接近时用来警告我的,这也是昆虫的做法。嗅觉就像早期预警系统之类的东西。”他血红、湿润的眼睛突然放出一道奇异的崇拜光彩,“你实在很酷,居然能在磨坊找到我。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还有你留在磨坊里的假证物,那张地图和海沙,是想误导我们吧?”

“没错,我说过了,这是昆虫的智慧。它们会这么做。”

他们清理掉残枝落叶,露出这条旧船。船身的漆是暗灰色的,约十英尺长,船尾有个小马达,里面放着一打塑料瓶装矿泉水和一个冷藏箱。萨克斯打开一瓶矿泉水,连喝了十几口,然后把瓶子递给加勒特。他喝完水,打开冷藏箱,里面有几盒饼干和薯片。他仔细检查这些食物,确定数量和外观都完整无缺后,才满意地点点头,爬到船上。

萨克斯跟着上船,面朝他,背对船头坐下。他朝她笑了笑,露出会意的表情,似乎了解她对他的信任还不足以达到能转身背对他的程度。他抽拉启动绳,引擎立即噗噗地发动起来。他把船驶离岸边,就像现代版的《哈克贝里·芬历险记》,他们开始顺着河流前进。

萨克斯突然想起:这就是肉搏时刻。

这个名词出自她的父亲——那位瘦削、秃头,一辈子都在布鲁克林和曼哈顿区当小巡警的男人。当她告诉他打算放弃模特生涯,投身警察工作时,他曾严肃地与她长谈过。他尊重她的选择,但也事先提醒她关于这个行业的特殊性:“阿米莉亚,你要知道,这种工作有时很忙,有时得妥协,有时很无聊,还有些时候,感谢上帝,这种情况不常遇到,会出现肉搏时刻。拳头对拳头。你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帮你。我指的不是歹徒。有时候要对抗的是你的上司,有时对抗的是你上司的上司,也可能对抗你自己的同事。你想当警察,就得准备好接受寂寞,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我能应付,爸爸。”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我们去兜个风,亲爱的。”

坐在这艘摇晃的船上,由这个难缠的少年领航,萨克斯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孤独过。

/肉搏时刻……拳头对拳头。/

“看那边,”加勒特突然说道,伸手指着某种昆虫,“那是我的最爱,水船夫。它能在水里飞翔。”他脸上闪着狂热的光彩。“它真的会!嘿,非常干净利落,不是吗?在水下飞。我喜欢水,泡在水里皮肤的感觉很好。”他的微笑淡去,开始挠手臂,“该死的毒橡树……我老是被它划着,有时候真的很痒。”

他们在水道间航行,绕过小岛和泡在水中的烂根和枯树,始终迂回地保持向西的路线,朝着落日前进。

一个念头突然闪进萨克斯的脑海,这早前也曾出现过,就在她到拘留所劫走这男孩的前一刻。由这条事先藏好、载有食物又加满油的小船看来,加勒特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能从监狱脱逃。而她所扮演的角色,也是这整个精心计划的一部分,是事先考虑过的。

/“不管你心里怎么看待加勒特,千万别相信他。你认为他是无辜的,但要暂时保留这种假设的想法。你很清楚我们该如何接触犯罪现场,萨克斯。”/

“不要先入为主,不能有个人成见,相信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当她再次看向这个少年,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它们随着小船在水道上的前进,活泼开朗地在周围的景致间闪动。他一点也不像越狱的逃犯,反倒像是全世界最兴奋的一个参加远足的少年,既满足又欣喜地期待下一个弯道将有的发现。

“林肯,她还真厉害。”班尼说,指的是她手机的计策。

她是厉害,莱姆心想,但在心里又加上一句:就和我一样。不过他只能苦笑,孤独地对自己承认,这次是被她超越了。

莱姆为自己竟然没早料到而恼火。这不是闹着玩,他心想,不是练习——不像过去在纽约当她的犯罪现场走格子,或回到实验室分析证物时,他会故意对她做出的挑战。她现在有生命危险。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被加勒特攻击谋害。如果再犯错误,后果他将无法承担。

一个警察出现在走廊上,提着一个“狮子超市”的纸袋,里面装有加勒特在拘留所换下的衣物。

“很好!”莱姆说,“做个表格,谁来?托马斯,班尼……做个表。‘次要犯罪现场——磨坊’,快写、快写!”

“可是我们已经有一个了。”班尼指着写字板说。

“不、不、不,”莱姆怒道,“把它擦了,那些证物全是假的。是加勒特故意留下来误导我们的,就像他捉住莉迪娅后故意丢下一只放有石灰岩的鞋一样。如果我们能从他的衣物里发现一些证物,”他扭头指向那个纸袋,“它会告诉我们玛丽·贝斯所在的正确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