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4页)

大卫进来,送给他一支烟。他婉谢了。

陌生人喝光了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大卫说:“这地方叫做风暴岛。”

那人露出一丝放心的表情:“我还以为自己被吹回陆上了呢。”

大卫伸出双手,在火上捂着指头:“你可能被吹进了海湾,”他说,“这不稀奇,海滩就是这样形成的。”

乔进来了,眼睛上还糊着眼屎,拖着一只和他一样大的独臂熊猫。他看到陌生人后,就跑到露西那儿,把脸藏在她怀中。

“我把你们的小姑娘吓坏了。”那人微笑着说。

“他是个男孩。我该给他剪头发了。”露西抱起乔,放到双膝上。

“对不起。”陌生人又闭上了眼睛,并且在座位里摇晃起来。

露西站起身,把乔放到沙发里:“大卫,我们得把这可怜的人放到床上。”

“再等一分钟。”大卫摇着轮椅,凑近那个人问,“会不会还有其他生还的人呢?”他问。

那人抬起头来,喃喃说道:“我只有一个人。”

他已经疲乏到极点了。

“大卫——”露西刚开口。

“还有一个问题:你把你的航行通知海岸警备队了吗?”

“这有什么关系?”露西说。

“有关系,因为如果他通知了,就可能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正在寻找他,我们得让他们知道他平安无事了。”

那人慢吞吞地说:“我……没……有。”

“这就够了。”露西告诉大卫。她跪到那人前面问:“你能自己上楼吗?”

他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露西把他的一只手绕到她肩头,搀扶着他朝外走。“我把他放到乔的床上。”她说。

他们一步一级、一步一歇地走上楼梯。上到二楼时,刚才靠炉火在他脸上烘出来的红晕又消退了。露西引着他走进小卧室,而后他躺倒在了床上。

露西给他盖上毛毯,把他裹好,然后离开房间,轻轻关上门。

一阵轻松之感涌上了费伯的心头。求生的过程中,他以超出凡人的毅力挺过了最后几分钟,如今他感到周身无力,如同患了大病。

他好不容易爬到这栋小屋前面,前门一开,他就任凭自己瘫倒了片刻。那美貌女子动手给他脱衣服时,他记起了贴在胸前的底片。为应付这一局面,他全身的神经才又再动员起来。他还担心他们会叫救护车来,幸好没有,大概这个岛太小,没有医院。至少他没在陆上——不然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不报告沉船的事的。听那做丈夫的询问的口气,一时还不准备报告上去。

费伯没精力去计算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风险了。他目前似乎是安全的,他也只能努力到这一步了。而且,他还活着,身上不再湿漉漉的,感到很暖和,床铺也很松软。

他转过身来,观察房间。墙壁漆成粉红色,似乎这小俩口当初期盼着生个女娃娃。地上有一列玩具火车和许多图画书。这是个充满家庭情趣的安全地方,一个家。他则是闯进羊群的狼,不过是只跛脚的狼。

他闭上眼睛。尽管他已疲惫不堪,还是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地放松。渐渐地,他不再去想任何事,沉入了睡梦中。

露西尝了尝麦片粥的味道之后,又加了一撮盐。他们都已爱上了按照汤姆的方法制作所谓的苏格兰口味麦片粥:里面不加糖。即使以后白糖供应充足,不再要用配给的,她也不会再做甜麦片粥了。说来有趣,人们出于被迫,却往往形成了习惯:黑面包、人造牛油和咸粥都是。

她把麦片粥盛出来,全家人坐下来吃早饭。乔的麦片粥里加了好多牛奶,这样就不烫了。大卫近来吃得很多,却不见发胖,这是因为活动量很大的缘故。她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那双手:粗糙红褐,是做粗活的人的手。她刚才注意过那陌生人的手:指头细长,皮肤白皙,只是上面带着瘀伤和血污。他不是那种做惯海上粗活的人。

露西说:“你今天干不成什么了。暴风雨不像要停的样子。”

“无所谓,”大卫喃喃地说,“不论天气如何,羊群总是要照顾的。”

“你到哪儿去?”

“汤姆那边。我驾吉普车去。”

乔说:“我能去吗?”

“今天不行,”露西告诉他,“外面下大雨,天太冷。”

“但我不喜欢那个人。”

露西笑了:“别傻了。他对我们没什么害处。他病得快动不了了。”

“他是谁?”

“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的船沉了,我们得照顾他,等他身体好了回陆上去。他是个挺好的人。”

“他是我叔叔吗?”

“只是个陌生人,乔。快吃吧。”

乔有点失望。他曾经见到过一个叔叔。在他的印象里,叔叔给他糖,他爱吃,叔叔还给他钱,他没处花。

大卫吃完了早饭,穿上雨衣。雨衣是帐篷式的袍子,几乎能够把他和轮椅整个罩住。他还戴了顶海员用的防水帽,在下颏处把帽带系紧。他吻了乔,和露西道了再见。

过了一两分钟,她听到了吉普车发动的声音。她走到窗前,看着大卫冒雨开车走远。汽车的后轮在泥地上打滑,他得多加小心了。

她转过身对着乔。他说:“这是一只狗。”

乔用牛奶粥在桌上画着,露西打了下他的手,说:“瞧你弄得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满脸不服气,露西心想,他真像他爸爸。他们都有黝黑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而且不高兴时都是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只是乔爱笑——他从露西身上还是继承了母系家里的东西,谢天谢地。

乔把她凝神的盯视当成了生气,赶紧说:“对不起。”

她在水槽处给他洗了手和脸,然后清理掉早饭的餐具,心中想起楼上的陌生人。现在危险已经过去,她知道他不会死了,于是就对他产生了好奇心。他是谁?他从哪儿来?他在暴风雨中做什么?他有家吗?他为什么穿着工匠的衣服,长着职员般的双手,而且有伦敦一带的口音?这倒是蛮有意思的。

她想到,如果她是住在别的什么地方,就不会这么毫不犹豫地接待一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了;她揣摩,他可能是个逃兵、罪犯,甚至是逃跑的战俘。但是住在这样一座孤岛上,谁都不会把其他人当成是威胁。在这儿看到一副新面孔是件多惊喜的事情啊,再心怀疑虑就太不近人情了。又或许——这是个令人不快的念头——她比别人更急于欢迎一位有魅力的男子?她立刻把这念头逐出脑海。

真是愚不可及:他衰弱到这种地步,根本威胁不了任何人;即使在陆上,也没有人可能拒绝接待这样一个浑身湿透、神志不清的人。等他好些,他们可以再查问他的来历,如果他对来这里原因不能言之成理,再往陆上发电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