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5节

第二天,野夫果然带人来到保安局。这次他手法有变,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开大会,耍威风。他似乎也在总结自己办案的经验教训,改变了方法,他在反特处要了一间办公室,对着花名册,根据已有的线索把相关人员一个个叫到办公室,分头询问。事后我听说,最先叫来的是猴子同乡的女儿,就是总机房的那个小姑娘。接下来,是那天在门口站哨的两个哨兵——这一定是接线员提供的。两个哨兵提供了一条线索对我极为不利,就是:他们看到我的车子停在裁缝铺后不一会开走,大约过了六七分钟后又开回来,回来后又停了约半个小时。

就是说,他们注意到了我车来车往的全过程。

这也正常,站哨多无聊,我的车经常出入单位,他们早认识,加上我是个女的,长得不赖,一定成了他们私下谈论的对象,对我的行踪会加倍关注。军营里的男兵都是得了性妄想症的,所有适龄女性都成了他们的梦中情人。

于是,我成了第四个被召见的人。

我穿着病号服来到反特处,坐在野夫和他的两个随员面前,随员都是宪兵司令部的人,一男一女,女的作记录,我没见过,男的我认识,是野夫的跟班,经常跟着他出来转的。野夫见了我,假惺惺地说:“对不起,打扰你治疗了。”我说:“机关长阁下,您别跟我客气了,问吧,您还有什么要我说清楚的。”他就说了那事,问我是怎么回事。

其实,昨天我回去后也想到过这个问题,所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对不起,机关长,都怪我昨天后来太激动了,我们的谈话不了了之,使我没机会跟您讲这事。当时我被您的问题牵着鼻子走,也没有讲清楚全过程。是这样的,我进去没见到裁缝,首先想到他一定在后面弄堂的理发店里,那个理发师是他同乡,他偶尔会去那里串门,这也是他唯一玩的地方。所以,我想去把他接来,因为车子就停在门口,很方便的。我去理发店看,发现门关着,没开店,然后又回来的。”我走后面弄堂是真的,因为阿牛从后窗出去的,我要去那里接他;理发店没开也是真的,我送阿牛哥去秦时光家的路上看了一眼的;那确实也是阿牛哥理发的地方,阿牛哥确实也跟那师傅攀了老乡——其实不是的。

鉴于此,我振振有词地说:“理发店不远,就在我们单位大门口出门往右走三四十米,有一条小弄堂进去,走到底就是,走路过去也就是十分钟,机关长可以派马处长去问一下。那条路很窄,平时很少有车开进去,我想我车的轮胎印子现在都可能还在。”

野夫冷笑道:“这你就别说大话了,难道你的车是坦克吗,雪水都抹不掉它的车辙?”

我说:“哦,对不起,我忘了天下过雪。”

野夫问:“但肯定不会忘记你来去用了多少时间。”

我说:“六七分钟吧。”

野夫说:“你开车大概比较慢。”

我说:“是的,我的司机回乡下去了,我很少自己开车,车技很差,那弄堂很窄,我开得很慢。还有一个,因为弄堂太窄,我要开到前面马路上才能掉头,所以时间久了一些,也许不止六七分钟,但也差不多吧。”

野夫说:“你差不多也可以回医院去了。”

我说:“就是说,机关长还有问题,最后一个?”

他说:“不,没了,签个字吧,你要对你说的负责。”

我签了字即走。事后我知道,我一走,他便叫上马处长一起去弄堂里走了一圈,并找到理发店问了情况。这说明他确实是把我当作重要嫌疑对象,如果没有后来的“峰回路转”,这关卡我还真不一定能过得去,因为猴子一定会对我死缠烂打,老这么缠下去,谁知道会不会缠出事来呢。好在老金及时出场了,老金一出场,野夫便开始盯上了胖子。猴子看野夫盯上胖子,简直是不亦乐乎、忘乎所以了,也就放下了我。其实,这也可以作为我决定要咬胖子的理由之五。

老金是野夫从理发店回来后第一个被喊下去的,因为他是秦时光的头,有关我的几个目击证人问过后,成了首当其冲。下面是老金后来对我讲的——

说真的进门前我还真有点紧张,但怪得很,进去后,见了他,尤其是在沙发上坐下后,我的紧张感不见了,好像刚才的紧张是屁股造成的,屁股一沾了座位就踏实了。我们打过多次交道,他对我已经很熟悉,我坐定后他还先跟我寒暄了一下,问我家里好不好什么的。我心想好个屁,老婆儿子都被你们杀了。当然,我嘴上自然只能说好。他听了话锋一转,说:“但是单位的情况我想应该很不好吧,你的搭档遭人杀了。”我说:“是,真想不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好的一个人转眼不见了,心里真很不是滋味,夜里做的梦都是吓人巴煞的。”他说:“知道吗,凶手就在你们单位门口。那个裁缝铺里的瘸子!”猴子已经公开派人在盯,单位上下都知道,我就说:“听说了,我见过那人,整天坐在缝纫机前,出门两把拐杖拄得格格响,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谁想到居然是一个匪徒。”他问我:“平时他跟秦时光有接触吗?”

“很少。”我说,“如果有也就是洗个衣帽什么的。”

“你觉得他们之间会有恩怨吗?”

“应该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

“所以嘛,他凭什么要杀他,真正要杀他的人在这院子里!”

“我也……这么想。”我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秦处长真是太冤了,其实……怎么说呢,我真……不想放过凶手。机关长说得对,凶手肯定就在我们身边……我……希望机关长这次好好调查一下,一定可以查出来的。”

“那你们要支持啊,你们要说实话,要给我提供线索。你是秦时光身边的人,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一些情况吧,比如他在单位有没有什么仇人。”

“仇人谈不上,但是……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说,有什么都要说!”

我当然不能马上说,我装得很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闪烁其辞,磨蹭了好久,逼得他发了火,我才迫于无奈地说:“我不想做恶人,但……人在做,天在看,我想最后机关长一定能……抓到他,我就……说了吧。”我报出卢胖子的名字,看他反应。他的反应不冷不热,我马上退回来说:“也许我是多疑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说又不敢的原因,因为我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根据情况分析出来的。”

野夫命令道:“说下去!你听说什么了?”看我迟疑不决的样子,他给了我一点鼓励,“不要有顾虑,说错没关系的,说错不是你的错,但不说就是你的错了。你该知道皇军的规矩,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有话不说,我会撬开你嘴巴让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