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5节
当着老A的遗体,林婴婴哭泣着,对我讲述了发生在当天上午的事情。
这天上午,林婴婴和秦时光见面后,带他去了玄武湖畔的幽幽山庄。这地方我后来去过,在玄武湖的北边,占地几十亩,里面有假山、人工渠、钓鱼台,一间间竹子搭的小屋掩在幽幽竹林中,显得十分幽静、雅致。这是继香春馆被革老几次捣蛋、不得已关停后,我们组织上重新开辟的一个新联络点,依然是由老P和老J这对假夫妻坐阵。林婴婴这是第一次带秦时光来,老P把他们安排在一座叫“桃花”的独立小屋里后便离去。林婴婴站在窗前,禁不住赞美窗外的风景:“有道是,宁可食无鱼,不可居无竹。这地方真不错,夏天就更好了,竹林幽幽,鸟语花香,闹中有静。”秦时光问她:“你常来吗?”林婴婴说:“这是第二次。”秦时光问:“第一次是跟你的司机?”林婴婴说:“没司机我怎么来?我又不是鸟,会飞的。”
林婴婴对我说:“秦时光这话里其实含有很特别的信息,如果我要正确解读了这个信息,也许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悲剧,但当时我没在意。”我问:“这里面有什么信息?”林婴婴说:“我和老A有时在车上会拉手,他可能不经意中看到过。”
从后来秦时光反常的表现看,我觉得这是肯定的,而且很可能就在当天上午,他们在秦时光楼下等他下楼时也拉过手,由于角度的原因,秦时光在楼上或者在下楼时正好瞥见了。所以,这天他们俩进了小屋后,秦时光从开始就显得很不老实,油腔滑调,对林婴婴动手动脚。以前虽然也有这种情况,但一般只要林婴婴发个威风,他就老实了。林婴婴告诉我说:“今天他完全变了,我对他发火,叫他滚开,他反而一把拉住我说,行了,别装淑女了,我知道你是谁。我问他我是谁,他说反正不是圣女。他还说什么以前他一直把我当圣女看,太傻了。我起身威胁他要走,他竟然一把抱住我要亲我……”
林婴婴使劲反抗,秦时光反倒把她按倒在沙发上,强行要亲她。林婴婴说:“秦时光,你疯了!”秦时光无惧无畏地说:“我是疯了,你允许下贱的车夫疯还不允许我疯,岂有此理。来来来,乖一点,让我也好好疯一下。”林婴婴奋力推开他,骂:“滚开!秦时光,你会后悔的!”秦时光说:“我才不会后悔呢,我把你当圣女,结果你却把我当乌龟王八蛋,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王八。”说着发起新一轮的攻势,很疯狂的。林婴婴招架不住,只好大声呼救。老A闻声赶来,破门而入,想把秦时光拉开,秦时光回头狠狠地朝他挥出一拳,打在他脸上。
打一拳倒没什么,伤不了人的,要命的是,老A的假胡子被打掉了,让秦时光一下认出她司机原来就是老A。林婴婴对我说:“老A当时一定没有想到秦时光眼睛会这么尖;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所以他没去掏枪,他想把胡子重新戴好,免得他认出来。就这时,秦时光已经掏出手枪对着老A和我,我们一下变得很被动。”
秦时光举着手枪对准老A说:“原来是你!哈,我认得你,著名的影星嘛。他妈的,到处通缉你,想不到就在眼前,把手举起来!举起来!”林婴婴想去沙发上拿包,包里有手枪。秦时光将枪口对准她:“你也别动!把手举起来!都举起手,站到这边来!”林婴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秦时光,你胡说什么,把枪收起来!”秦时光看她往自己移近,警告她:“别过来,过来我就开枪了。”老A说:“你认错人了,秦处长,我可不是什么影星,我是个农民哦。”秦时光说:“少废话,转过身去!”林婴婴和老A站在一边,与秦时光对峙,寻找反击机会。秦时光威胁道:“我再说一遍,转过身去,否则别怪老子开枪!”老A见势不妙,一个鱼跃想扑倒秦时光,就这时枪响了,中弹的老A一把抱住秦时光,叫林婴婴快跑。林婴婴没有跑,反而上来想夺秦时光的枪。此时枪口被老A的身体挡着,秦时光无法对林婴婴开枪,开出的一枪又射进了老A的身体里。转眼间,手枪居然被老A夺了下来,秦时光见势不妙,把老A的身子推向林婴婴,趁机跑了。此时,老A已经身中两枪,虽然枪在手里也无法举起来,只好眼看着秦时光跳窗逃了……
后面的事可以想象,为了堵住秦时光的嘴,林婴婴屡试不爽的那个神秘狙击手又被紧急地启用!林婴婴对我说:“是的,老A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快去追他,叫阿牛杀了他,快!必须……”
阿牛就是那个神枪手。
于是林婴婴顾不得悲伤,亲自开车进城找到阿牛,布置了任务。林婴婴当然知道秦时光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安排阿牛守在秦时光家门口,同时自己又守住了秦时光可能去单位的必经之路。这些路线林婴婴是最熟悉不过的,只要秦时光回家,或去单位,必死无疑。林婴婴说:“我们运气不错,他回家了,走进了阿牛的枪口里。”
那真是运气好,我想,如果去单位,林婴婴能一枪把他打死吗?如果打不死,后果不堪设想!
为安全起见,杨丰懋和林婴婴商量后,决定尽快安葬老A的尸体。就在林婴婴和我讲这些事的时候,有人已经在花园里开土挖坑。天漆黑一团,我从窗户里看出去什么都看不见,但一个人一边挖掘一边呜咽的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楚。我可以想见,他是多么悲伤地在劳动着,挖出的坑里一定埋了他很多滚烫的眼泪。坑挖好了,他进来通知我们,我一见他,傻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裁缝店里的那个孙师傅!
除了孙师傅,这天晚上到场的人还有老P、老G、老D、老J,加上我和杨丰懋、林婴婴,还有会所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总共十个人。我们为老A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然后就由孙师傅抱出去把他埋了。没有做成坟墓,只是在上面移栽了一棵腊梅。这样处理,这么快、甚至不乏草率地安葬老A,一方面是安全需要,我们必须要把他的尸体藏起来,另一方面我们也相信,总有一天,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定会重新举行追悼会,隆重地安葬他——老A,我们敬爱的首长!
天公作美,安葬老A时,天骤然下起了雪。这是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势凶猛,转眼间便纷纷扬扬的把漆黑的草地铺白了,当我们回到屋里时,外面四处已是一片银白。等我下山时,整座紫金山都白茫茫的,好像在为老A的去世披麻戴孝。我清楚记得,这是1941年元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我经历了太多太多,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啊,以致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这一天不是真的。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