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4页)

从这里俯瞰全城非常漂亮,城市如同镶嵌着珠宝的黑色天鹅绒,伦敦眼闪亮的蓝色霓虹灯,氧化塔红宝石般的窗户,南岸中心、大本钟和西敏寺宫都在远处闪烁着金光。

“快来。”妮娜说,她大胆地抓起斯特莱克的手,领他走向三位女性,她们未吐烟雾时,呼出的气也是一团团白雾。

“嗨,你们好,”妮娜说,“有谁见过杰瑞吗?”

“他喝醉了。”一个红头发姑娘率直地说。

“哦,真糟糕,”妮娜说,“他一向都这么乖的!”

一个过分瘦高的金发女郎扭头看看,低声说道:

“他上星期在杨梅酒吧可出洋相了。”

“都是《家蚕》闹的,”一个黑短发、一脸烦躁的姑娘说,“周末在巴黎的周年纪念也泡汤了。我猜菲奈拉准又大发脾气了。杰瑞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她呀?”

“那女人来了吗?”金发女郎热切地问。

“应该来了吧,”

黑短发姑娘说,“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妮娜。”

一阵乱糟糟的介绍,斯特莱克还是没弄清那些姑娘谁是米兰达,谁是萨拉,谁是艾玛,四个女人便开始深入剖析杰瑞·瓦德格拉夫的不幸和酗酒。

“他早就该甩了菲奈拉的,”黑头发姑娘说,“恶毒的女人。”

“嘘!”妮娜发出警告,四个姑娘不自然地沉默下来,一个几乎跟斯特莱克一样高的男人慢慢朝他们走来。一张圆圆的包子脸,被角质框大眼镜和乱糟糟的褐色头发挡住了一半。手里那杯满满的红葡萄酒眼看就要洒出来了。

“心虚的沉默。”男人亲切地微笑着说。他的声音响亮而迟缓,在斯特莱克听来显示出一种老酒鬼的特色。“你们在谈什么?我猜三次:家——蚕——奎因。你好,”他看着斯特莱克打了个招呼,伸出一只手:他们俩的眼睛在同一个水平上,“我们没见过面,是吗?”

“杰瑞——科莫兰,科莫兰——杰瑞,”妮娜立刻说道,“我男朋友。”她补充了一句,与其说是告诉高个子编辑,不如说是讲给三个姑娘听的。

“卡梅隆,是吗?”瓦德格拉夫用一只手拢住耳朵,问道。

“差不多。”斯特莱克说。

“对不起,”瓦德格拉夫说,“一侧耳背。你们这些女士就在一个黑大个儿陌生人面前嚼舌头?”他带着一种呆板的幽默说道,“查德先生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公司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得了解我们那个罪恶的秘密。”

“哎呀,你不会告发我们吧,杰瑞?”黑头发姑娘问。

“如果丹尼尔真的不想张扬那本书的事,”红头发不耐烦地说,不过还是迅速扭头看看老板在不在附近,“就不会派律师满大街捂盖子了。好多人给我打电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瑞,”黑头发姑娘鼓足勇气说,“你为什么要去跟律师谈话呀?”

“因为我陷进去了呀,萨拉,”瓦德格拉夫挥了一下酒杯,一些酒洒在修剪过的草坪上,“一直深陷到我失聪的耳朵。我被扯进了那本书里。”

几个女人纷纷发出震惊的声音,表明自己的态度。

“奎因会说你什么呢?你一直对他那么够意思。”黑头发姑娘问道。

“欧文想表达的意思是,我对他的那些杰作下手太狠。”瓦德格拉夫说着,用不拿酒杯的那只手比划出剪刀。

“哦,仅此而已吗?”金发女郎说,语气里有一丝隐约的失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他那个调调儿,有人给他出书就该烧高香了。”

“他好像又转入地下了,”瓦德格拉夫说,“谁的电话都不接。”

“怂包。”红头发说。

“说真的,我挺替他担心的。”

“担心?”红头发不敢相信地问,“你是在开玩笑吧,杰瑞?”

“你要是读过那本书,也会感到担心,”瓦德格拉夫说着,打了个小小的嗝,“我认为欧文崩溃了。那本书读起来像一篇绝命书。”

金发女郎发出一声轻笑,瓦德格拉夫朝她一看,她赶紧忍住。

“我不是开玩笑。我认为他的精神垮了。在所有那些稀松平常的怪诞描写下面,潜藏着这样的意思:每个人都跟我作对,每个人都想来抓我,每个人都恨我——”

“确实,每个人都恨他。”金发女郎插嘴道。

“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幻想那本书能出版。现在他失踪了。”

“不过他一贯都是这么做的,”红头发不耐烦地说,“这是他的保留节目,是不是?苗头不对就溜之大吉?戴维斯—格林公司的黛西·卡特告诉我,他们给他出版《巴尔扎克兄弟》时,他两次负气一走了之。”

“我还是为他担心。”瓦德格拉夫固执地说。他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说,“没准已经割腕了——”

“欧文不会寻短见的!”金发女郎嘲笑道。瓦德格拉夫低头看着她,斯特莱克认为那目光中既有怜悯,又有反感。

“人真的会寻短见,米兰达,当他们认为活着的全部理由已经不成立之后。即使别人认为他们的痛苦只是个笑话,也不足以使他们摆脱那样的想法。”

金发女郎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扫了一圈其他人寻求帮助,可是没有人出来为她说话。

“作家与众不同,”瓦德格拉夫说,“我见过的有点才气的作家都有点疯癫。该死的利兹·塔塞尔对此肯定记忆深刻。”

“利兹声称不知道书里写了什么,”妮娜说,“她跟谁都说自己病了,没有认真地读——”

“我太了解利兹了。”瓦德格拉夫低声咆哮着说。

斯特莱克看到这位喝醉了酒的好脾气编辑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怒气,不禁十分好奇。

“她把这本书寄出去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认为这是从欧文身上赚钱的最后机会,而且正好可以把范克特的丑闻张扬出去,她恨范克特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在见事情闹大了,她又急着撇清。真是极端恶劣的行为。”

“丹尼尔取消了今晚对她的邀请,”黑头发姑娘说,“我只好打电话告诉她。真是可怕。”

“杰瑞,你知道欧文可能去了哪儿吗?”妮娜问。

瓦德格拉夫耸了耸肩。

“哪儿都有可能,是不是?我希望他不管在哪儿都好好的。虽然如此这般,我还是忍不住有点喜欢这个傻傻的混蛋呢。”

“他书里写到的范克特的那个大丑闻是什么呀?”红头发问,“我听人说好像跟一篇书评有关……”

除了斯特莱克,他们几个人同时开始说话,但是瓦德格拉夫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姑娘们便安静下来,女人面对有身体残疾的男人本能地会表现出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