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受难日 [1] 别相信任何人
瑞秋看见那个拿着风筝的男人迈下石阶。『看着路啊,伙计,那可不是人行横道。』
那男人把头扭向瑞秋的方向。是康纳·怀特比。一阵风飘过,他的风筝被吹得打转。
他轻快地穿过马路,似乎确信瑞秋会停车。
瑞秋的脚从油门上提起,然后又像石块一样重重地落在油门上。
撞击声,嘎吱嘎吱的摩擦声,然后是又长又尖的刹车声……
Chapter_1
“果汁!”雅各奶声奶气地说。
“你想要什么,亲爱的?”罗兰低声问。
“果汁。”瑞秋在脑海中抱怨,“他想要果汁。你聋了吗?”天刚刚破晓,瑞秋,罗布和罗兰颤抖地围在合欢谷公园内,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不住地跺脚。雅各在他们的大腿间溜进溜出,在他的皮大衣内不安地扭动。瑞秋总觉得这衣服对他而言太小了。他的小手只能从袖子里露出来一点点,他像个小雪人。
正如先前预料的,罗兰穿着她的防水衣。不过她的马尾辫似乎不像从前那样精致,有几缕头发从发带中跑了出来。瑞秋可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她活像塑料纸包裹的玫瑰,就是小伙子们情人节时送给女朋友的那种。
瑞秋从后院里摘了一些豌豆花,用绿丝带缠成一束。珍妮很小的时候曾经很喜欢绿丝带。
“你打算把这些花留在她被人发现的地方?草坡旁边?”马拉曾经问过一次。
“没错,马拉。我把它们留在那里,任凭它们被成百上千只小脚踩踏。”瑞秋回答。
“哦,好吧。回得漂亮。”马拉丝毫未觉得被冒犯。
这儿甚至不是同一个草坡。笨重的旧金属器械均被太空产品似的新发明取代,正如瑞秋带雅各散步的公园。人们用塑胶铺满路面,人们像宇航员一样弹跳着迈步。
“果汁!”雅各又说了一遍。
“我没听明白,亲爱的。”罗兰将马尾辫甩到肩膀后面,“你想要解开夹克衫?”
看在老天的分上!瑞秋叹了口气。其实瑞秋从未在此处感受到珍妮的存在。她无法想象珍妮来到过此处,甚至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到这来。珍妮的朋友们没一个知道她曾来过这个公园。带她来这儿的很显然是个男孩:一个名为康纳·怀特比的男孩。他也许想要向珍妮求欢,无奈被拒绝。这都是瑞秋的错,她太执着于这些细节,好像失去童贞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死亡远比这事严重得多。她本应该对女儿说:“你想和谁一起都可以,珍妮。只要安全就好。”
艾德从来不愿来这。“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会诘问道,“现在去已经太他妈迟了,不是吗?她已经不在那儿了,你难道不明白?”
你说得太对了,艾德。
然而瑞秋下意识里总认为自己应该年年来此,为珍妮献上一束花,抱歉自己未能及时出现。她在这儿想象着女儿生前最后的时刻,感受女儿所在的最后一个地方,呼吸的最后一缕空气。
瑞秋多希望能在女儿生命的最后时刻陪着她,多想沉醉地看一眼女儿貌似不协调的纤长四肢和棱角分明的漂亮脸蛋。这真是个愚蠢的想法,如果瑞秋真的在场,她一定会忙着挽救女儿的生命。悲剧发生时,瑞秋渴望自己能在场,即使她改变不了结局。
或许艾德说得没错。每年来到此处真没什么意义。尤其是今年,罗布罗兰和雅各站在她身旁,像等待着热闹降临的看客。
“果汁!”雅各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亲爱的。我真没听明白。”
“他想要果汁!”罗布的语气那样粗暴,瑞秋忍不住为罗兰感到遗憾。罗布生气时和艾德一个样。克劳利家的男人都有这种坏脾气。“这儿没有果汁,伙计。我们只有一瓶水。来喝点水吧。”
“不要喝果汁,亲爱的。”罗兰补充道,“它对你的牙齿没好处。”
雅各用胖乎乎的小手举着水瓶,扬起脑袋大口大口地喝着,像在对瑞秋说:“我们才不会告诉她,我在你这儿喝了多少果汁。”
罗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转身面向瑞秋。“您通常会说些什么吗?还是……”
“不,我只在心中想念她。”瑞秋平淡的语气像在请她闭嘴。她显然不愿在罗兰面前显露真实情感。“坚持一小会儿就行。天气真凉,可别让雅各感冒了。”
带雅各来这儿真是荒唐。这一天,来这座公园。也许过些日子瑞秋将再次悼念珍妮,如往常一样,在珍妮冥寿时去她墓地看望。
她必将承受这没完没了的日子,等着下一年的到来。任时光一点点向前,分分钟过去,直到走到尽头。
“你想要说些什么吗,亲爱的?”罗兰问她丈夫。
瑞秋几乎要说出口“他当然没什么要说的”,可她及时制止住自己。瑞秋看着罗布,见他抬头仰望着天空,像火鸡一样伸着脖子,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罗布笨拙地将拳头按在腰部,好像随时会大发脾气。
“他没来过这儿,”瑞秋意识到,“自从人们发现珍妮的尸首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座公园。”瑞秋朝儿子的方向迈了一步,罗兰却抢先拖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的,”她轻声说,“你没事的,亲爱的。深呼吸。深呼吸。”
瑞秋在一旁无助地看着,这年轻女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的儿子。不过她自己或许同样不知道该怎样做。她看着罗布斜靠在妻子身上,意识到自己对于儿子的悲伤了解得多浅。也许她从来都不想知道儿子的悲伤。和罗兰共眠时,他是否会在噩梦中惊醒?罗布是否在黑暗中轻声告诉妻子关于他姐姐的故事?
瑞秋感觉一只小手拍在自己的膝盖上,于是向下望去。
“奶奶。”雅各向她招招手。
“怎么了?”瑞秋俯身将耳朵贴过去。
“果汁。”雅各悄悄地说。“求你了。”
费兹帕特里克家的人昨夜很晚才睡。塞西莉亚是第一个起来的,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看到此时已是九点半。洗碗水一样灰蒙蒙的晨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进来。
耶稣受难日和节礼日是她一年中最宝贵的两天,因为这两天她用不着操心任何事情。明日的她将会忙乱地准备复活节大餐,不过今天没有客人,没有家务,用不着急急忙忙,甚至不需要购买日常用品。空气是凉的,而床上是暖的。
“鲍·约翰谋杀了瑞秋·克劳利的女儿。”这句话如利剑般直插入塞西莉亚的胸膛,让她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再不能在耶稣受难日时放松地躺在床上。因为她余下的一生都会有一堆收拾不完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