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泰士摩弗吉尼亚(第5/13页)

炉子上有一锅已然凉了的汤,盛汤的空罐头立在小柜台上。

是一个人的午饭。可她在哪儿?

“维奇?”他向楼梯下喊道。下面很黑。那里是洗衣房和家庭娱乐室,有整所房子那么大。

没人回答。

他再次环视厨房,干净整洁。恰莉的两幅画和带有磁垫的小塑料蔬菜摆放在电冰箱上。电费和电话费的帐单插在钉子上,旁边写着警言:最后再付。一切都井然有序。

只是椅子倒了。只是盐瓶洒了。

他的嘴里没有一星唾液,喉咙又干又滑,像夏日里的金属。

安迪走上楼;依次查看了恰莉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和客房,什么也没有。他又回到厨房,打开楼梯灯,走了下去。洗衣机大开着,甩干机的把手像一只呆滞的眼睛紧盯着他。他来到家庭娱乐室摸索着去开灯;手指在墙上划着。他很可笑地觉得不知是什么人的冰冷手指随时会盖在他手上,指引他去找开关。终于,他摸到了,灯亮了。

这是个漂亮的屋子。他很多时间都在这里,一边修理东西一边暗自微笑——因为自己最终竟然变成了上大学时发誓不要作的那种人。他们三个很多时间都在这里。墙上有一台电视,一个乒乓球台。维奇用仓库木板做的一个小桌子上摆满了书。一面墙上铺着壁纸,纸上挂着几块维奇织的阿富汗式壁毯,恰莉的书放在一个特制的儿童书柜里,全部按字母顺序排列。两年前一个无所事事的雪夜,安迪教会了恰莉二十六个字母。直到今天,恰莉仍很喜欢它们。

一个漂亮的屋子。

一个空空的屋子。

他试着放松下来。那直觉,那预感(不管你怎么叫它),是错误的。她只是不在这里。他关上灯回到洗衣房。

洗衣机(他们在一次大甩卖上花六十块钱买的便宜货)仍大开着。他想都没想就把它关上了,就像他把那撮洒了的盐抛向身后。洗衣机盖上的玻璃上有血迹,不多,只有三。四滴。但那是血迹。

安迪站在那里凝视着它。这里有些凉,太凉了,有点儿像陈尸所。他看看地板,上面有更多的血迹,甚至还没干。一个小小的声音,一声轻轻的。尖尖的叹息冲到了他的喉咙〕他开始在洗衣房里走来走去。房间很小,四壁抹着灰泥。他打开盛脏衣服的篮子,里面只有一只袜子。他看看洗涤槽下面,只有一些洗衣粉。他看看楼梯下面,只有蜘蛛网和恰莉一只旧娃娃的一条塑料腿——这被遗弃的肢体耐心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重新发现。

他打开洗衣机和甩干机之间的那扇门。随着咣当一声响,熨衣板摔了下来。在它下面,是嘴里堵着一条抹布的维奇·汤林逊·麦克吉。她的腿被缚在一起,膝盖抵着下巴;一双已经死去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上面蒙着一层眼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家具上光剂的味道。

他嗷地低哼一声向后退去,两手不停挥舞,像要把这可怖的一幕驱开;一只手碰上了甩干机的开关,机器轰地一声旋转起来。衣服开始纠缠着向里滑去。安迪尖叫起来,然后转身就跑。

他奔上楼梯,在绕过拐角要进厨房时绊了一下,直挺挺地摔了出去,额头撞在油地毡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那一幕又出现了,以慢镜头的形式出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一景象将不时出现在他梦中。门开了,熨衣板倒了下来,发出吮当一声,使他想起断头台;他的妻子被塞在下面,嘴里塞着一条用来给家具上光的抹布。这一幕清晰地回来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放声尖叫,于是猛地把一只胳膊塞进嘴里紧紧咬住。

出来的是一声模糊。窒息般的嚎叫。这样两次之后,某种东西从体内散发出来,他安静了。这是震惊之后短暂的麻木,但对他却是有用的。害怕和恐惧消失了,右手的阵痛停止了。在这麻木带来的镇静中,他想到了恰莉。

他站起身想去拿电话,然而又转过头来到了楼梯边。他站在楼梯顶上,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坚强起来,鼓足勇气又走了下杜刚大大的声音变小了些:“特瑞,恰莉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小孩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拿着话筒的手已满是汗水。

“她说大概十分钟以前。”她有些抱歉,“我正在洗衣服,所以没注意。有一个人下来跟我说的。没事吧?麦克吉先生?他看上去没问题……”

一阵疯狂的冲动抓住了他。他想轻轻地笑着对她说洗衣服?

是吗?我妻子也是。我发现她被塞在了熨衣板正面。琼,你今天真是走运。

他说:“那就好,我想知道他们是直接回家来吗?”

问题转达给了特瑞,她说她不知道。安迪想,好极了,我女儿的生命掌握在另一个六岁女孩的手里。

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到拐角的市场去。”他对杜刚太太说,“请你问问特瑞,他们是坐轿车还是货车,也许我会看见他们。”

这次他听到特瑞说:“是货车。他们坐一辆灰色货车走的。

就像大卫。比西奥多的爸爸的那辆车。”

“谢谢。”他说。杜刚太太答道不用谢,那种冲劲再次涌起。

这次,他想冲着话筒大吼我妻子死了!我女儿和两个陌生人上了一辆灰色货车,而你为什么却在洗衣服?

他并没有大喊大叫;相反他挂上听筒走了出去。热浪扑面而来,他踉跄了一下。他来的时候也这么热吗?现在好像热了许多。邮递员已经来过。邮筒里插着一张原来没有的广告单。当他在楼下拥着他死去的妻子时,邮递员来过。他可怜的死了的维奇:他们拔掉了她的指甲。这真是件可笑的事一一比钥匙记录生活经历的方法可笑得多——死亡的事实不断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向你袭来。你试图在一方面保护自己,而死亡的真象却在另一面登陆了。他想死亡就像一个橄榄球队员,一个硕大无比的家伙,不停地将你屁股朝下扔在争球线上。

赶快行动起来,他想着。他们只领先十五分钟——这并不算多,还算是一条新鲜的兽迹。除非特瑞·杜刚区分不开十五分钟和半小时或两个小时。无论如何,先别管这些。

他开始行动了。他回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车旁。上车前,他又回头扫了一眼已经付完一半抵押款的房子。一座整洁。漂亮的房子。如果你需要,银行会一年给你两个月的“付款休假”。安迪从未需要过。他看着昏睡在阳光下的房子,受惊的日光再次被邮筒中伸出的红色广告单吸引。死亡再次击中了他,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紧咬牙关抑制住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