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8页)

“吃不下了,等下我洗碗,你们不要动。”

田丹赶紧说。

田丹仔细而不熟练地收拾完了碗筷,又将碗筷上的水擦干净,搁进壁橱。随后田丹与方嫂告别,走出长青药店,方嫂正在给后门一盆高大植物喷水擦叶子。

方嫂等田丹消失在拐角后仔细看了看叶丛里没有东西。街边有报童叫卖着路过,田丹主动叫住报童,买了份报纸。

徐天走进菜场办公室,他也买了一张报纸。翻到中缝,找到自己家出租房子的信息:同福里37号阁楼一间。冯会计抬头看了他一眼,手底下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侬来了,刚才冷库房要我们过去清点酱料。”

“我去点。”

徐天说着就起了身。

“来了一批胖头鱼留一只?要不我们俩一人一半,我鱼尾吧?”

冯会计叫住他。

“鱼头给你吧,上回你就是尾巴。”

徐天笑得很温和。

冯会计伸出手指扶了扶眼镜笑了,“嘿嘿,有良心。”

徐天也笑了笑,“我到医务室开了个药方,点完料去一趟药店。”

“哦哟,不舒服?”

徐天嘴唇一抿,摇摇头,“小毛病。”

冯会计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精神比前几天都要好啊!手伸出来我看看,左手。”

徐天夹起报纸笑笑离开。

方嫂开门进屋,坐在椅子上翻报纸的方长青抬头问:“走了?”

方嫂还扭头看着田丹离开的方向,咂了咂嘴,“看着真像没事人一样,找房子去了。”

“我觉得让她在店里工作也不错,上头设药店这个点,雇个职业药剂师多一层掩护,要不然就我们两个,万一有行动指令下来都分不开身。”

“多一个人各有利弊。”

“也是。”

“刚才看花盆里面还是没来东西。快四个月没消息了,这回南京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弄不好上头不记得还有我们这个小组。”

“你想上头把我们扔了?”

方嫂坐在椅子上,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过老百姓日子有什么不好。”

方长青对自己老婆的这种态度很不满意,责备道:“前方兄弟在流血拼命,说这种话!”

方嫂很不服气,两手一摊,“也没指示我们任务啊?”

方长青听她这么说,也有点泄气,“会有的。”

方嫂听见脚步声,从椅子上腾地站起,低声道,“来人了……”

进来的赫然是徐天。方长青调整笑容,迎上前去,“你好,有方子吗?”

徐天递上药方,“有。”

方长青看着,自然地问道:“给自己配?”

没想到让方长青这么一问,徐天反而面红耳赤有些不自在,“是……”

方长青看了徐天几眼,曾经接受过的训练让他条件反射般地观察眼前的顾客,“你怎么了?”

“……有点发热。”

徐天没有想到他竟然完全无法把自己伪装起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田丹。

方嫂将药给徐天,徐天拿了药付了钱,欲言又止的样子。方长青不落痕迹地挡在通到后库的方向,“你还有什么事?”

徐天眼睛越过他的肩头往后头看一眼,“没事,谢谢。”

徐天拿着药慢慢地离开,方氏夫妇对视了一眼。

“找田丹的?”

方长青盯着徐天的背影,“最好是,要是其他人就麻烦了。”

“我们要小心一些了。”

徐天从药店出来,不知往何处去。看看手里的药,又看看报纸,感觉自己有点疯狂。徐天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迫切想找到田丹,只知道如果见到她,会难以开口,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原本有一千种方法能够找到她,甚至让她自动来租同福里的阁楼,但现在他在用最笨的一种。从刚才药店的环境看,那不是田丹久留之处,而且徐天确定她不在,那么出门很有可能是租房的,这应该是当务之急。徐天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在报纸上圈着租房信息,与此同时,田丹在另一处街边,也在用笔圈报纸上的租房信息。徐天猜想,她会选择离药店不远的地方租住,刚才那两人应该是近期可以来往的唯一朋友。选择报纸上的出租地址,能够遇见她。

徐天和田丹同时在不同的长椅上起身,一前一后地往同一条街道出发。徐天的心跳忽然加速,这样的心慌迫切从来没有过,徐天对自己说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但他忍不住就要在心里想象田丹的样子,想着无依无靠这样一个人,将家破人亡埋在心里,漂在纷乱的街上,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样一个安静美好的女孩,本来不应当承受这样的苦楚与磨难,他想立即找到她,然后把她捧在手心里。

田丹的租房经历不甚愉快,要么是房门紧锁,要么是环境纷乱,甚至还有色眯眯的房东垂涎于她。田丹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而焦急,走在大街上,孤独失落的感觉愈演愈烈,却不知道,有一个想要保护她的徐天正在与她数次擦肩而过。

徐天有些失望地往回走,街边,金刚看到了徐天。

金刚拉过金爷,“金哥,看。”

金爷正坐在墙根下眯着眼睛晒太阳,“谁啊?”

“那天坏我们局的人。”

“噢……”

金爷眼睛都没抬。

金刚在一边摩拳擦掌,“揍他一顿。”

金爷摆了摆手,“没工夫,盯好那母女俩。”

金刚颇为不忿,“就这样放他走了?”

金爷吐出叼在嘴里的草根,“有落在我们手里的时候。”

徐天顺着街边往回走,经过屡次的扑空,他已经打算放弃。忽然他停住脚步,扭头一看,马路对面西点店玻璃窗里,田丹坐在店里面。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田丹的身上,美得好像一幅静止的油画。车马喧嚣,人声嘈杂,顿时都与徐天无关。徐天站在街边,心口一窒,他突然觉得这些天的焦灼难耐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翻天倒海而来的幸福与眩晕。

橱窗的另一边,田丹还浑然不知,几米开外有一个人正在踌躇纠结该如何同她搭话。黑森林蛋糕和热饮端上来,田丹付钱。

“用不了介许多。”

田丹坚持道:“上回收音机的钱。”

老板摆摆手,“也用不了介许多。”

田丹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对不起。”

“到底碰上啥不顺心的事体?”

田丹不说话了,只是笑了笑,低头摊开报纸,将去过的地方划掉。老板身后徐天走进店里,田丹离他更近了,他甚至能看到田丹外套上的褶皱,徐天刚才狂乱的心跳反而变得和缓平稳。

徐天看着逆光而坐的田丹,脸上的轮廓被勾勒得愈发柔和温暖,心中似乎是笃定了什么,他暗暗地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