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极司菲尔路整条街上只有不过几栋别墅,彼此之间相隔甚远,76号的院子里乔木生长,即使是在冬日依旧郁郁葱葱。周围电话拖在草地上,急促地响,远处有妇人和孩子嬉耍,一个黑衣人跑过来接电话,“王公馆。”

王擎汉非常急躁地说:“太太在家吗?”

“在,我叫太太来听电话。”

王擎汉在电话的另一端咆哮着:“都出去出去!所有人赶快跑到家外面去!”

门口有黑衣人看守,铁林骑车经过,他仔细观察着院墙的高度,最终绕到了院子的旁侧,自行车靠墙停着,铁林站在后座上往墙里看,他拔了炸弹插销,扔进去,然后跨上车慢悠悠蹬走。

“出啥事体了王先生?”

“再说一句话要你的命,把人都弄到外面去!”

“太太本来就在外面,王队长在门厅里……”

轰一声巨响,砖石乱飞,草地上鬼哭狼嚎,女人小孩尖叫四散,黑衣人捂着听筒趴在地上。王擎汉通过电话只听见了一声爆炸声,即使是通过电话线,仍旧把他吓了一跳,过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嚷嚷着:“……喂?喂!”

“外面丢进来一只炸弹,王队长好像炸死了……”

黑衣人的声音听着忽大忽小,王擎汉将听筒紧贴在耳边,“太太呢?”

“太太吓昏过去了。”

王擎汉扣了电话,扭身往牢房走,他推开门,看到徐天正在受刑。武器库的爆炸让影佐陷入了狂怒之中,他亲自动手,泄愤似的用鞭子抽打徐天,徐天手脚皆被缚住,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唯有皱在一起的眉泄露出来了他的痛苦。

“……放田丹!”

王擎汉冷声道。

“影佐,我叫你把他的女人放掉!”

王擎汉见影佐不理,又厉声说。影佐的手停在半空中,双目尽赤,“你家出事了?”

“炸了!”

“是他事先准备的,炸过就没事了。”

王擎汉连声音都变了,“是外头丢进去的炸弹!”

影佐转向徐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同伙?”

“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共产党吗,我们不叫同伙,叫同志。”

徐天吐出一口血沫,即使狼狈,依旧神情高傲。

“有多少人?”

“很多,我们这部分七八个。”

徐天被绑在十字木架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影佐,他的神态让影佐愈发情绪失控,“哪部分?”

“上海静安支部,就是去年让你灰头土脸挨一枪差点没命的支部。”

“……交代你的同伙。”

徐天咳笑起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随随便便就告诉你了?先让田丹走。”

影佐气急,又是一鞭子重重抽在徐天身上,“交代你的同伙!”

徐天侧头猛咳,咳出了血,“……王擎汉,影佐不肯放田丹,刚才我提醒你了,没伤到家人吧?下一次十分钟之后,要不要我再提醒你……”

“……十分钟?”

“十分钟。”

“放了他的女人……我死你也完蛋!”

影佐冲着王擎汉,“滚!”

“反正他还在我们手里慢慢逗,女人放走可以重新抓回来。”

“王擎汉,你不了解,他非常狡猾。”

“你和他慢慢斗,要不要汪先生亲自给土肥原将军打电话!”

“……回医院或者去看看你的家。”

“我面见土肥原将军!”

王擎汉拧身要走,徐天开口:“王擎汉,是影佐的人送你来的吧?日本人不可信,你什么时候死反而我更在乎,去见土肥原将军最好坐自己的车。”

“啥意思?”

“看看表还剩八分钟,噢忘了,你的怀表坏了看不到时间。”

山本送刑具进来,影佐挥了挥手示意他送王先生走。

“有表吗?”

山本掏出自己的怀表,王擎汉接过来打开看时间,徐天吃力地笑着,“还有……七分钟。”

王擎汉懵懵懂懂走到院子里,小车开过来,便衣为他拉开车门,王擎汉草木皆兵地环视四周。

“王先生,在宪兵司令部里面很安全。”

“安全?你们的武器库刚毁了。”

王擎汉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先生请上车。”

王擎汉走到车边,再次打开山本的那只怀表,怀表开盖的同时,伴随若隐若无的音乐。所有人竖着耳朵听,是八音盒的音乐,王擎汉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不是从怀表发出的声音,他注意到了车子,和车子边站着的两个日本人。

王擎汉突然一声喊返身往楼里跑,小汽车被炸飞上天,山本和司机随车而亡。王擎汉呆呆地愣在楼前,影佐从楼里跑出来,也怔着。王擎汉抓住影佐的衣领声嘶力竭,“……让他的女人走!走远远的,离开上海,越远越好……”

牢房里的人都跑出去看情况了,徐天抬起满是血痕的脸,想着田丹此刻应当已经被放出来了,恣意地笑着。

宪兵将田丹的房门打开,田丹随宪兵出去,她经过院子里那辆还冒着烟的小车,笑得了然。影佐已经不在了,王擎汉站在楼前看着她,一院子的日本人看着她。身边两个宪兵也走开了,没人再管她。

田丹犹疑着迈步慢慢往大门而去,她走出大门,看着寻常又如常的上海街景,一脸的恍惚茫然。

铁林骑车过来,他依然挂着痞痞的笑样,“嫂子,天哥叫我来接你。”

田丹看着铁林,感觉恍若隔世,含泪笑着,铁林也笑嘻嘻地看她,“他神仙一样,时间都算得正好,上来。”

一辆小车开过来,宪兵将车拦在门口,车窗降下,金爷阴鸷地看着铁林和田丹。铁林示意田丹上车,田丹坐上自行车后座,铁林用力蹬起来,左拐右绕飞速驰行,后座的田丹泪如奔涌。

王擎汉再次走进牢房,看了看地上的刑具,“把他绑起来。”

徐天用日语同宪兵说:“他叫你把我绑起来。”

宪兵依言捆绑徐天,皮带紧紧缚住手脚,又将平放着的架子摇成椅子的形状,王擎汉走到徐天身边,“你的女人走了。”

徐天虚弱地说:“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还是谢谢。”

王擎汉看着徐天头顶上的一排按钮,“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电椅,当电压超过三百毫安的时候,电压会击穿我的细胞,导致心脏死亡。”

徐天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恐惧,好像被绑在电椅上的是王擎汉,而不是自己。

“怕我用这些东西吗?”

“随便用,在这个地方就是要挨这些的。”

“我不会再受到袭击了?”

“以后我不保证。”

“以后?”

“你现在是汉奸,要杀你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