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3页)

排在队伍前面的人终于一个个离开了,该轮到我了。那个傲慢的女公关俯身在弗莱克西博耳边说了句什么,于是他抬起头来微笑地望着我,小小的眼睛像两个黑亮的纽扣在闪闪发光。

“英格兰人,是吗?”他说,“我去年去过伦敦。那个充满了异教徒的国家在等待着被救赎,我说得对吗,孩子?”

我赶紧附和地点了点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孩子?派蒂说你想采访我是吗?”

我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是为电视台拍摄纪录片的,最近十分想为他和伦德博士拍一部有关他们职业生涯的纪录片。

弗莱克西博更加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的眼睛,问了一句:“你是英国广播公司的人吗?”

我回答说自己确实曾经在英国广播公司工作过。这是实话。刚入这一行时,我是英国广播公司曼彻斯特分公司的一名外勤人员,但刚刚工作两个月就因在演员休息室里吸大麻而被开除了。我决定不提这一部分。

弗莱克西博听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等等,孩子。让我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这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多了。他又挥手把那个一直在冲着他微笑,但却怒气冲冲地瞪着我的女公关叫到了身边,两人低声耳语了一阵。

“孩子,泰迪现在很忙。这样吧,要不然你几个小时以后到顶楼公寓里来吧。我看看能不能让你们俩见上一面。他可是你们那里的电视剧《卡文迪什大楼》的忠实粉丝呢。”

我不知道一部矫揉造作、红遍全国的历史题材电视剧跟我有什么关系,大概弗莱克西博还以为我是英国广播公司的人吧。在他的公关还没来得及劝他改变主意之前,我赶紧溜走了。

我没有直接返回自己那小巧玲珑的酒店房间里(幸亏入场费里包括了住宿的费用),而是决定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听一场演讲会。当我到达伦恩·沃西牧师“见面会”现场时,会议已经开始三十分钟了。不过,我对引导员谎称自己是弗莱克西博·桑迪的朋友,他便放我进去了。

此时,礼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将演讲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有当伦恩·沃西牧师在观众面前来回踱步时,我才能勉强看到他的头顶。他的声音不时有些颤抖,但从那些“阿门”的和颂声中可以听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认真聆听。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伦恩牧师匪夷所思的理论已经在末世论信徒中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这多半是由于他的推论与那些相信《启示录》中的末日预言已经实现的人的理念大相径庭。据我所知,伦恩牧师天马行空的猜想正是以《启示录》的内容为原型的。《启示录》中,先知约翰曾说到四骑士将把战争、瘟疫、饥荒和死亡带到人间,而伦恩牧师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也列出了一些近期发生的时事作为印证。其中,有狗仔摄影师在混入鲍比·斯莫的病房后离奇地被家中的宠物巨蜥咬死的故事(动物袭击也是《启示录》中列举的灾难之一),以及席卷了众多邮轮、致人呕吐不止的诺瓦克病毒。他还宣称,战争很快便会在非洲各国爆发,而禽流感也将置大批的亚洲人于死地。由于突然很想小酌一杯,我从房间里偷偷溜了出来。

泰迪·伦德博士是亲自到门口迎接我的,他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是在故意炫耀着自己的一口好牙,让我看得目瞪口呆。“很高兴见到你,孩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皮肤闪耀着某种不自然的光芒,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发光的水果一样。“我能帮你倒杯什么饮料吗?你们英国人好像爱喝茶,是吗?”我嘟囔着应和了一声:“是呀,没错。”他将我领到了一对铺着软垫的扶手椅前,我一抬头便看到弗莱克西博和一个五十岁出头、身着高级套装的男子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我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个男子便是伦恩·沃西牧师本人。他显然不如在场的另外两人显得那么自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想要努力表现自己的孩子一样。

在做过一番简短的相互介绍后,我坐在了他们对面的那张松软的沙发上,而他们三个人则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齐刷刷地盯着我看。

“弗莱克西博告诉我说,你在英国广播公司工作。”伦德博士打破了僵局,“我跟你说,孩子,我不是一个喜欢看电视的人,不过我倒是很喜欢那部叫做《卡文迪什大楼》的电视剧。那个年代的人知道该如何约束自己的道德言行。你说,你是想拍一部纪录片还是怎么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采访我们呢。他们可都是从世界各地专程赶来的。不过我告诉你,现在也许是将我们的信念传播到英格兰去的大好机会。”

我正要接话的时候,套房里一间卧室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位女士。我一眼便认出其中高个子的那位就是伦德博士的妻子雪莉,因为她那一头鬈发和她食谱书封底照片里的发型看上去一模一样。而紧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女士则与雪莉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不仅骨瘦如柴,而且满是干纹的嘴上一点口红也没有涂,怀里还懒洋洋地靠着一只白色的迷你贵宾犬。

我本想起身上前去打个招呼,可伦德博士却示意我不要拘礼。他向我介绍道,这两位女士就是他的妻子雪莉和伦恩牧师的妻子肯德拉。在这个过程中,肯德拉几乎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一眼,而雪莉的目光也是匆匆在我身上一扫而过后,便转向了她的丈夫。“泰迪,别忘了米奇正在过来看你的路上。”她向我投来一撇老练的微笑,“我们要带着史努基去外面散散步。”说完便拉着肯德拉、带着小狗离开了房间。

“我们接着说正事。”伦德博士对我说,“你是怎么筹划这部片子的,孩子?你想拍一部什么类型的纪录片?”

“嗯……”我停顿了一下。突然不知怎么的,我精心准备好的台词像是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似的,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情急之下,我将目光锁定在了伦恩·沃西牧师的身上。“也许我可以从……我听了您的演讲,沃西牧师……非常有趣。我能了解一下您的推论吗?”

“那不是推论,孩子。” 弗莱克西博大声地打断了我的话,不过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那是事实。”

我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三个人为什么让我感到如此紧张,也许是由于他们共同的信仰和各自的性格给人所带来的压迫感吧。如果你没有点个人魅力,想必也是无法登上世界500强牧师的榜单的吧。于是,我试图控制自己紧张的情绪,继续追问道:“但是……您的理论是否有悖于您的信仰呢?教会不是应该在四骑士来到人间之前就已经被提了吗?”末世论——专门研究世界末日预言的一门宗教学科——其实很容易就自相矛盾的。根据我的调查,伦德博士和弗莱克西博都是灾前被提理论的信徒,也就是说,教会的被提将在七年天灾之前发生(即被提应该发生在伪基督统治世界并将祸害人间之前)。而伦恩牧师的信条则与灾后被提理论相符,也就是说,重生的基督教徒们在被提之前将留在人间目睹其他人遭受炼狱般的折磨。在伦恩牧师的演讲中,他提到这个阶段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