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第7/10页)

  蔺相如脚下凛然不动,只将手中的和氏璧高高举起,对准柱子。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旁倾水池中的滴水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秦昭襄王心道:“赵国使臣如此无礼,当殿对寡人不敬,其实倒是一件好事,秦国正好有了出兵赵国的借口。寡人可以下令将赵国使臣一行全部处死,再命白起率大军攻打赵国。可是为什么寡人心中就割舍不下那块玉璧呢?”

  他心神不定,凝视了和氏璧好大一会儿,目光终于还是柔和下来,道:“好,寡人答应斋戒五日。”命内侍将盛放玉璧的木盒递还给蔺相如,道:“请赵国使臣先回驿馆休息,五日后再在章台举行迎璧仪式。”

  蔺相如脸上亦不见喜色,平静如初,躬身道:“多谢大王。”

  秦昭襄王又叫住赵奢,问道:“你既是赵氏,可是跟赵国代相赵固有什么关系?”赵奢道:“赵固正是先父。”

  秦昭襄王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寡人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有些眼熟。你的身形、眉目,倒真跟赵固有几分相似。”

  昔日秦武王与勇士孟说比赛举鼎,秦武王失手砸死了自己,秦武王无子,诸弟争立,但秦惠王八子江芈棋高一招,命弟弟魏冉控制了王宫禁军,随即杀死夺位的众公子,预备立次子公子市为秦王。江芈所生长子公子稷当时在燕国为人质,赵武灵王听到秦国内乱的消息后,立即派代相赵固率兵迎公子稷入赵,又一路护送到秦国,用武力要挟江芈改立公子稷为秦王。江芈因内局未定,不欲外结战火,只得如赵武灵王所请,改立长子赵稷为秦王,是为秦昭襄王。赵武灵王虽然是出于赵国的利益考虑,但论起来还是对秦昭襄王有大恩,秦昭襄王一直对现任赵王不豫,就是因为赵惠文王困死了赵武灵王。

  秦昭襄王当年由赵固护送到咸阳,二人风雨相伴,也算得上是交情亲密的故人。他忽然认出赵奢是赵固之子,一时回忆起无数往事来,百感交集,最终改变了派人在半途强力夺取和氏璧的想法,道:“赵君先回驿馆歇息,回头寡人得空,再专门设宴好好款待你。”

  赵奢道:“多谢大王。”

  08

  蔺相如一行刚下章台,白起便带士卒追了上来,道:“白某奉命护送几位回去驿馆。”

  蔺相如料来对方无非是要监视软禁自己,以免和氏璧有失,当即点点头。

  出来却胡门时,一名内侍迎上来道:“你们是赵国使臣么?太后请几位到咸阳宫相见。”

  太后即是当今秦王的亲生母亲江芈,也是秦国的实际掌权者,人称宣太后。这位宣太后行事任性,常常令人瞠目结舌。某一年,楚国攻打韩国,韩国早已经臣服于秦国,便派使者尚靳向秦国求救。尚靳是韩国有名的辩士,口才出众,到咸阳后,用一番唇齿相依的道理说服了秦昭襄王。秦昭襄王预备出兵救韩,宣太后却不同意,还将尚靳召进宫中,让他当面解释。尚靳又将韩、秦两国“唇亡齿寒”的大道理说了一遍。宣太后道:“本太后当年侍奉先王,先王一旦把大腿压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沉重无比,疲惫不堪;但先王将全身都趴在我身上时,我反而觉得很舒服,这是什么缘故呢?其实是后面那种姿势对我比较有利。现在秦国去救韩国,兵不众粮不多,不足以解救韩国。但若真要兴师动众的话,我们秦国日费千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①”语惊四座,口齿伶俐的尚靳非但无言以对,还当场流下了眼泪。由此可见宣太后之为人何等放纵。

  ①此话原文为:“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宣太后以性爱动作为喻言国家之“利”,于史绝无仅有。清人王士祯评论道:“此等淫亵语,出于妇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载于国史之笔,皆大奇。”

  蔺相如料想宣太后忽然召见,必定与和氏璧有关。他不欲再起风波,推谢道:“臣刚刚拜见过秦国大王,正要回驿馆为迎璧仪式做准备,不如改日再去拜见太后。”

  白起为相国魏冉从士卒堆中发掘,是坚定的太后一党,冷眼喝道:“太后召见,岂能不去?”喝令士卒拥了蔺相如几人,强行带来咸阳宫。

  09

  咸阳宫位于咸阳城北的二道原上,地势高爽,南临渭水,北倚高原,居高临下,控制全城。这座王宫布局严谨,仿效天上的紫宫而建,宫门四开,如天子星再现人间。

  蔺相如等人被带到一座名叫“六英之宫”的台榭。内侍命余人留在殿外,只带蔺相如一人进去。

  赵奢生怕宣太后心存歹意,忙道:“我既是副使,也是蔺大夫的贴身侍卫,一定要在蔺大夫身边。”

  他的兵刃已在宫门处被侍卫缴去,内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约见他有忠心护主之心,便点头同意。

  这处六英之宫其实是一处寝殿,两边的墙上绘着彩色的壁画,正首的方形大帐中放着一具象牙床榻,床榻上半躺着一名紫衣妇人。一名年轻的彩衣男子正伏在妇人的脚下,为她轻轻捶腿按摩。那男子面如白玉,眉若翠羽,齿如含贝,活脱脱的一个美男子。

  内侍上前禀告道:“太后,赵国使臣到。”随后通报了蔺相如的官职和名字。

  那紫衣妇人正是江芈,她已年过六旬,但因为长期生活优裕,驻颜有术,迄今发如乌漆,没有一根白发,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模样。

  江芈闻报,挥手命那彩衣男子退开,坐起身来,问道:“蔺大夫手中捧的可是和氏璧?”蔺相如道:“正是。”

  江芈笑道:“你能捧着和氏璧进去章台,还能捧着它出来,看来是真有几分本事了。”蔺相如道:“臣没有什么本事,全因为秦国是守信之邦,秦王是守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