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在风寒

夜幕降临,千岩万壑悄然隐去。冷月清光下的钓鱼城巍然孤耸,仿若一幅巨大的剪影,孤悬在水中。薄刀岭一带生满野梅花,虽不能见到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的美景,梅花的清香却随夜风轻漾开去。人看不见它,但能感受到它的无处不在,如影随形,一丝一缕,沁人心脾。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刘表坐谈,深源轻进,机会失之弹指间。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   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

——陈人杰《沁园春·丁酉岁感事》

夜幕降临,千岩万壑悄然隐去。冷月清光下的钓鱼城巍然孤耸,仿若一幅巨大的剪影,精美而单薄,半浮半现,孤悬在水中。

三江春水如练,沉静而稳重地承托着点点白帆。

薄刀岭位于钓鱼城西,虽只是个小山峦,但地势十分险峻——两面均是悬崖绝壁,岭薄如刀,故称“薄刀岭”,号称“钓鱼城最为险绝处”。

山道最窄处宽仅尺许,陡然直上,横卧峰巅。行人至此,只要望一望两边悬崖,便会心惊胆颤,有“刀梁径窄,狭者无二,蜿蜒鸟道,侧目骇而神惊”之叹。因是镇西门进入主城的必经之路,兴戎司在牛巷颈西的岭口处置有关卡,号“萦带亭”。

一条火龙在山脊上游弋前行,这是一队高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军士。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薄刀岭,来到萦带亭关卡。

领头的中军都统制张珏二十来岁,瘦削强健,英气逼人。他抚刀驻足关前,向同行的客人高言介绍道:“自这处关卡开始,往东便属于内城了。”

高言比张珏大上几岁,个子不高,却是厚壮结实,一张圆脸红得发亮。他和四名随从都是一身便衣,在一色紫衫戎服的宋军军士中甚是扎眼。几个人张大眼睛,四下扫视,似在寻找什么,模样甚是古怪。

月色下的山岭笼烟带水,香气氤氲,如梦似幻。薄刀岭一带生满野梅花,正值初春时节,寒梅绽放枝头。虽不能见到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的美景,梅花的清香却随夜风轻漾开去。人看不见它,但能感受到它的无处不在,如影随形,一丝一缕,沁人心脾。只是山上处处林木成荫,即便有明月相照,四下仍是昏茫一片,要想看清楚具体物事,还真是难以办到。

张珏又道:“钓鱼山整体山势,大致像一条横卧的大鱼。白日大将军到过的东面新东门一带是鱼头,这西面的薄刀岭,便是鱼尾。鱼头和鱼尾在外城,鱼腹在内城。”

高言道:“那么这里就是鱼尾和鱼腹的交接处,该是内城的西入口了,虽无城墙城门,却有西门之实,战时又如何设防呢?应该不只这处关卡吧。”

张珏答道:“平日这里只设这处关卡,一旦有战事,便会调几队弓弩手埋伏在牛巷颈上。敌人如果自西面进攻内城,必然要经过薄刀岭,山道狭窄,仅容人身过,各种攻守器械难以施展,因而只需有弓弩手扼守牛巷颈,便足以将敌人挡在关外。另外,关上还修有一条滑道,就在那边的佛像边上,备有大量滚木,一旦敌人靠近关卡,守卫便会打开闸口,放下滚木,将山道道口堵死,从而阻止敌人通过。”

高言这才看到悬崖上有一座立姿弥勒摩崖石刻造像,佛像旁则有一条石砌的坡道,甚为隐蔽,道:“原来如此。”“啧”了一声,又忍不住赞道:“这钓鱼城当真是充分利用了地形优势,防御得无懈可击。”

张珏道:“大将军过奖。钓鱼城是十年前修建的新城,修筑的目的不是为了居住,而是要当作拦截敌人的要隘城堡,在防卫方面自然是考虑得多些。”高言道:“这也得城防设计者慧心独具,善于因势利导才行。”

又问道:“是谁设计了钓鱼城?”张珏道:“播州冉氏兄弟。”

高言道:“原来设计者是播州人氏。张将军可否请他二人出来一见?”

张珏道:“两位冉先生目下都在阆州,协助阆帅王惟忠将军增强大获城守备。”

高言闻言,露出失望之色来,但也未多说什么。

张珏道:“我大宋有一本军事书籍,叫作《守城录》,多谈城防之策,自绍兴以来十分流行。两位冉先生在设计钓鱼城的时候,也多参照了这本书。我手头正好有一本,回头我转给大将军,也许有所帮助。”

高言喜道:“如此,便多谢了。”又自行走到关口下,仰头观察那条颇为隐蔽的滑道。

今晚在萦带亭关卡当值的是小校唐锐,他听张珏称呼那年青男子为“大将军”,且语气、态度极是恭谨,不由得直咋舌,心道:“小张将军武艺了得,射技蜀中第一,年纪轻轻当上了统制,倒是叫人心服口服,却也十分罕见了。那人年纪跟小张将军差不多,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出众之处,居然已经是大将军?”转念又道:“除非他是名门子弟,老爹是个手握重兵的大官,子承父荫,才能小小年纪便当上大将军,如同当年的吴曦一般。”可脑海中搜了一遍,总也想不起朝中有什么姓高的高官。而且对方既然是大将军的身份,如何又会一副行商打扮呢?

唐锐心中疑惑,见高言几人在观摩滑道,忙上前扯住张珏衣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位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来头?貌不惊人,架子倒是大得很。听说打前日起,山上寅宾馆四周全封了,不准人靠近。而且……”特意指了指自己身上印有兴戎司记号的背心,续道:“连负责警卫的都不是咱们兴戎司的人,而是制置司余相公从重庆派来的心腹卫队……”又朝高言的背影努了努嘴,问道:“是因为寅宾馆住进了这位了不得的大将军吗?”

张珏斥道:“多话!问那么多做什么?好好守住你的关卡就是了。”

他是从底层士卒累功成长起来的将领,虽是军中最年轻的统制,却是平易近人,不拿架子。唐锐与他年纪相仿,平日在军营中说笑惯了,也不如何恭敬,笑嘻嘻地道:“大家这么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