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在风寒(第6/10页)

杨深道:“如此说来,精良的兵器装备要比单个兵士的武艺重要得多了?”张珏道:“嗯,事实确实如此。”

他虽不愿意承认,然就兵士战斗力而言,蒙古军要比宋军骁勇善战得多。但蒙古皇子阔端侵蜀近二十年,即使一开始便占据了剑门蜀道天险,却始终无法突破川东防线、掌握长江上游要害之地,除了南宋四川军民拼死抵抗外,宋军弓弩及兵器之利实是占了极大优势。

大宋自立国以来,弓弩是军中主要兵器。宋宁宗时太学生华岳曾道:“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这也是两宋流行的兵器理论。宋代在弓弩制作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宋太祖时已有大型远射程兵器床子弩,用于装备城池,最远射程可达千步。然床子弩极为笨重,移动困难,且需要多人合力才能使用。宋神宗时,民间百姓李宏研制出可供单兵使用的神臂弓,射程远及二百四十步,施于军事,屡建奇功。南宋时,名将韩世忠在神臂弓的基础上制成了克敌弓,一人挽之,可射及三百六十步,且能贯穿重甲,每射铁马,一发应弦而倒,成为令金军望而生畏的神兵利器。宋将吴玠、吴璘兄弟守蜀,远拒金人于国门之外,除了依靠四川地利天险外,克敌弓也是制胜法宝。吴家军均配备劲弓强弩,等敌军临近,分番迭射,号“驻队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金军主帅金兀术在与吴家军交战时充分领略过克敌弓的厉害,他自己也在激战中中了流矢,仅以身免。

蒙古崛起后,纵横天下无敌手,倚仗的是“聚如山丘,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的轻骑,擅长长途奔袭,对付阵地战最为有效,但在兵器上仍是承袭传统的游牧民族装备,所谓能射大雕的弯弓,射程甚至难以与最普通的宋军弓弩匹敌。蒙古军侵蜀,胶着在四川战场二十年,除了川地多山,遏制了其轻骑奔袭优势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宋在弓弩上仍有相对的兵器优势。

杨深见张珏直认其事,足见性情真诚坦率,便恳切地道:“我大理久仰贵国克敌弓是军中罕见利器,而今既有共同强敌,不知可否……”

高言轻轻咳嗽了声,杨深微微一愣,便住了口。他虽然没有说完下面的话,张珏却已然会意过来,大理人是想索要一批克敌弓来装备他们的军队。然而兹事体大,非但他做不了主,他的顶头上司兴戎司主帅王坚也做不了主,即使是四川制置使余玠也做不了主。为了保持在兵器上的领先优势,宋朝特别针对神臂弓、克敌弓等利器制定了法律,规定不准私造、私习及毁弃、亡失等。朝廷对自己的兵士都以严刑峻法来防范,又怎么可能将兵器拱手送给他国呢?高言是大理国大将军,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及时阻止了部下,以免当面碰钉子。

张珏却是心胸磊落,也不避讳,道:“杨将军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克敌弓之事,钓鱼城没人做得了主。几位先前在重庆府时,可有向余相公提过?”

杨深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言下之意显是已为余玠所拒。张珏便不再多说,默默前行。

夜幕下的钓鱼山一改白日秀丽平和的风貌,被春寒渲染得冷峻无比。

群峰如同怪兽一般耸立,树木则仿若山峦的粗硬毛发,茕茕矗立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山路曲折蜿蜒,来回盘旋,不熟悉地形者全然分不清方向。走出一大段路后,隐隐见到前面火光映天,有喧哗、高笑声,给这清冷孤独的初春寒夜平添了几分生气。

张珏道:“再往东一里就是护国寺,寺西树林边有个小市集,算是城中的一块热地。大家伙儿没事的时候,都爱往那里凑,图个热闹。大将军今日山上山下跑了一天,若是累了,不妨到市集暂作歇息。那里有处琴泉茶肆,还算干净。”

高言摇了摇头,勉强应道:“无妨。”想了想,又问道:“张将军,贵司抛石机是装配在这一带吗?”不待对方回答,又沉吟道:“依照地势来看,薄刀岭应该是最合适的。偏偏那里的山道如此险峻,即便能装上抛石机,运输弹石却是个问题。”

张珏道:“大将军好眼力!薄刀岭的确位置最佳,却因山道狭窄,两边又都是悬崖峭壁,运输弹石极是不便,不得不放弃。抛石机就装在北面的上天梯上。”领头拐入一条碎石小道。他长年巡夜,目力听觉甚是敏锐,忽听到路边灌木丛中有悉悉索索之声,忙令众人止步,自己上前两步,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里?”

有人应了一声,道:“是我。”张珏道:“你是谁?不知道上天梯一带是禁地吗?”那人道:“小张将军,是我呀,牛二。”他本歪倒在树丛后,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爬起来,却是浑身无力。

张珏忙叫人举火照亮,自己上前扶起牛二,问道:“你怎么会倒在这里?”牛二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夜当值,来换防的时候,突然想要解手,就有意落在后头,进了树丛中。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昏了过去,刚刚才醒过来。”

张珏见他只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登时会意过来,道:“有贼人打晕了你,穿了你的绵衣戎服,混进了上天梯。”见牛二嘴唇只是发白,料想他昏过去不久便醒了过来,那贼人应该还在上天梯,忙道:“我们这就赶过去,应该能截住贼人。”又问牛二道:“你伤势如何?要不要派人送你去看大夫?”牛二道:“我……我好像没受伤……就是混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杨深心念一动,问道:“你是不是口鼻中有香甜的感觉?”牛二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杨深看了高言一眼,见对方摇了摇头,便道:“我胡乱猜的。”

张珏料想牛二大概是中了迷烟、迷药之类,过了时辰便会自行恢复力气,因天黑山道难行、营房太远,便派人先送他到附近的护国寺暂歇,等天亮后再作处置,自己则带队朝上天梯赶来。

行不多远,便有哨兵从暗处闪出,大声喝问口令。张珏应道:“是我,张珏。我今晚不当值,不知道上天梯的口令。”

那哨兵凑上前仔细辩认清楚,这才笑道:“果真是小张将军。”又道:“没有口令,按规定不能上上天梯,小张将军是知道规矩的。小的若放你过去,王都统还好说,被人告到重庆余相公那里,小的可就和张将军一道要受罚了。”